“小子你別跑!”這一日清早,云臺峰上便傳來一陣吵鬧聲,原來是成勝玄又約了幾名師弟和童子,張牙舞爪沖向郁勝宗,郁勝宗反應(yīng)不及,腳下未來得及抹油,便已經(jīng)被一名弟子抱住腰身。
前幾次都讓郁勝宗逃了去,這次終于得逞了,成勝玄哪里還肯讓他逃走,下手是格外的狠,成勝玄一邊打一邊罵道,“小雜種敢在小爺我頭上撒野?你倒跑跑看!”
郁勝宗狠狠瞪了他一眼,啐了一口,卻不多說什么狠話,也不還手,雖然神色大是不服氣,但面對對方的拳打腳踢,乃是逆來順受。
成勝玄被他瞪的心里發(fā)毛,大聲道,“看什么看!作死嗎!”說完又踢了一腳,他這一腳因為動了怒,已經(jīng)運上了些許內(nèi)力。
往日打鬧,下手雖狠,但真的運上內(nèi)力,這次還是第一次,郁勝宗來不及防備,痛的縮成一團。成勝玄發(fā)現(xiàn)自己用力過了頭,心下隱隱不安,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大聲說道,“站起來!小爺給你個機會,和小爺一對一,你敢也不敢?”他心想對方年紀小,入門時間又短,對方如何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不僅可以再揍對方一頓為自己出出氣,師長若問起他身上的內(nèi)傷,大可以推脫是這次比武無意傷的對方,雖然仍要受一番責(zé)罰,但對方自己學(xué)藝不精,還可以替自己分擔些責(zé)任,總比讓父親知道自己是欺侮師弟傷了他的好。
郁勝宗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抹嘴角鮮血,雙手一抱拳,說道,“請師兄賜教!”他雖說的客氣,但眼神中狠戾依然不改。
成勝玄心中一凜,已經(jīng)是懼怕了三分,當下打著哈哈說道,“大伙師兄弟一場,你若向師兄我求饒,師兄可以饒你,你小子可別不知好歹!”說到最后,已經(jīng)是用一貫的大聲來掩蓋自己的恐懼了。
他眼前的那個孩子,卻依然不改神色,依然說道,“請師兄,賜教!”只是比起剛才,神色又多了幾分兇狠,說話語氣也冰冷了不少。
成勝玄一咬牙,沖上前去,一拳便要打向郁勝宗面門,郁勝宗以拳對拳,兩邊硬碰硬,疼的成勝玄齜牙咧嘴,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排開郁勝宗的拳頭,郁勝宗似已料到對方拳路,卻不去理睬,自己的另一只手化掌拍出,打在成勝玄胸口上,成勝玄覺得胸口一痛,雙手都不得不撤下了,這兩招下來,誰勝誰負,不言而明。
只是成勝玄撇不開面子,對著同伴大吼道,“你們幾個都給我上,揍到這小子明早起不來做早課為止!”幾個小子,有一兩個和成勝玄交好,見成勝玄受了傷,上前扶住他,剩下四五個人也有幾分畏懼,但還是沖上前去,將郁勝宗團團圍住,就要出手。
忽然聽得幾聲慘叫,“哎喲!”“啊呀!”“啊喲疼!大師姐饒命!”那四五名小廝,幾聲慘叫,都倒在地上慘叫不已。原來是陸勝楠同丘若君路過此處,見眾人欺侮郁勝宗,心下大怒,出手教訓(xùn)了這幾個小子。
她劍未出鞘,以劍柄劍鞘敲擊眾人手腕關(guān)節(jié)之處,她用勁甚巧,只消這般一點,幾人都是手腕脫臼,一時間都痛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她俏臉生煞,斥道,“成師弟,輸了便是輸了,技不如人已是讓人瞧不起了,這般輸不起,還想要以多欺少,那更是為人所不齒。”
成勝玄原本已經(jīng)被郁勝宗拍在胸口,已經(jīng)痛的說不出話來,此時受陸勝楠語言相激,更是氣的一口血吐了出來。
丘若君走了上來,說到,“師妹,你就少說兩句吧?!?p> 陸勝楠俏眉一立,冷笑道,“瞧你調(diào)教出的好師弟吧?!彼騺聿幌渤蓜傩綍r為人,也知道成勝玄是丘若君一手教起來的,對這名大師兄也是不以為然,總算還有同門之誼,只是說了這句后,不再往下說,扶著郁勝宗走了下去療傷。
丘若君知道她性子極烈,也不加反駁,目送他二人走的遠了,讓兩名小子扶著成勝玄也去休息了,有一名小廝知道丘成二人兄弟情深,眼看他渾不關(guān)心,奇道,“大少爺,您不跟著去看看成少爺傷勢嗎?”
丘若君一拍那小廝的頭,說道,“師父命令我下山辦事,我能因為他耽誤嗎?!痹瓉硎浅缮顜兹障雭?,甚是擔憂那名狂徒,這才命令大弟子下山,前去少林,調(diào)查殺手身份。小廝聽得低頭連連說是。丘若君又吩咐了幾句,就下山去了。
陸勝楠替郁勝宗細心包扎傷口,她原本就是個溫柔靜淑的女子,并非從小便是個“陸羅剎”。自己家中,原先有個弟弟,體弱多病,那時年紀尚小,鄰里幾家男孩淘氣,總愛欺侮弟弟,家中哥哥都年紀甚大,不愛管孩子間的事。只有自己和弟弟年紀相仿,是以總是她替弟弟出頭,這才落得了個“陸羅剎”的名號。
只是因為弟弟身體不好,小時候生了幾場大病,十來歲便夭折了。眼見這男孩和弟弟去時一般的年紀,也是一般的受人欺侮,心下大是疼惜,喃喃道,“嘿,你這孩子,明明打的過人家,偏偏不肯還手,我以為你有意示弱示好,卻又把成勝玄打傷成那樣,真是個奇怪的孩子?!?p> 郁勝宗入門來才一年,這些日子方才知上頭還有個大師姐,急忙還禮說道,“多謝師姐。”陸勝楠一拍他行禮的手,嗔道,“好生坐著,別亂動。”
郁勝宗傷處多半在身上而非四肢,隔著衣服處理傷口極不方便,只能除去衣物。雖說男女有別,只是一來陸勝楠家從小在男孩子群中長大,弟弟受了什么傷,也都是由自己來照料的,二來郁勝宗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是以陸勝楠不以為意。
反而是郁勝宗,打記事以來就一直和父親相依為命,偶爾有問及自己母親的情況,鐵匠也只是默然不語。即使在拜入華山后,也少與其他女弟子有來往,和年輕女子有所接觸,這幾乎是第一次,他雖不明男女有別的道理,但也是窘迫得滿臉通紅了。
他聽得陸勝楠說自己奇怪,回答道,“不是的,其他人都只是聽成師兄的話,我可不能打他們,我出手重,怕打壞了他們。成師兄和我像是有仇一樣,他又是他們當中武功最好的,我的拳頭打到他也打不壞的?!?p> 陸勝楠聽得此言,用手指刮刮郁勝宗的臉蛋,笑道,“你這法螺吹的好響,結(jié)果還不是受了這么多傷?!彼龕篮蕹蓜傩U不講理,從方才就一直寒著臉,這會被郁勝宗逗笑了,她原本就生得端莊美麗,這般一笑,當真猶如春風(fēng)拂面,煞是好看,只是郁勝宗的小臉紅的更厲害了。
陸勝楠說道,“但你也當真了得,小小年紀就能打敗成勝玄那廝?!甭犃诉@句夸獎,郁勝宗心下倒有些惴惴不安了,問道,“師姐,成師兄會不會受傷很重啊,師父會不會責(zé)罰于我?”
陸勝楠說道,“不會,成勝玄那廝自己說了,這是師兄弟比武,就是受到再深的傷,師父也不能怪罪于你?!?p> 郁勝宗“哦”了一聲,心中那股不安,卻并未消去。他生來便是隨和的性子,別人便是打他,他也絕不還手,能逃則逃,逃不了便暗運內(nèi)功護住全身。出手反擊,這還是頭一次。更不知為何,這次居然會對成勝玄暗生一股難言的憎恨之情。
他并不知道,這一切大多是拜那地窖怪客所賜。那怪客當年叱咤風(fēng)云,是個極其桀驁不馴的人物。自己這些日子同他接觸的多了,與他說話,耳濡目染,雖然身上仍有七分從前的憨厚耿直,但有三分已經(jīng)是那桀驁之氣了。對于成勝玄的恨意,與其說是一種恨意,倒不如說是一股不肯屈服于任何人的傲骨。
心里這般別扭著,忽聽得陸勝楠站起來,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笑道,“傷都處理好啦,你若覺得沒什么不適,咱們便去拜訪相劍先生吧?”郁勝宗滿臉不解,“什么?”
自從那刺客前來攪得華山一陣手忙腳亂,華山上下頗有不安,但一來有相劍主仆二人在此,二來陸勝楠回山。所以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大將前些日子的那名狂徒放在眼里。相劍那日雖說要盡早趕路,但華山諸人熱情之至,盛情難卻,主仆二人只好多住了些日子。
這一日相劍貪睡到下午才起來,陽光大好,風(fēng)霜兒為他搬了張椅子,擺在院前,讓相劍曬曬太陽,又恐陽光太大。天氣暑熱,自己便在一旁伺候,不是端茶倒水,便是輕搖小扇。相劍一壺茶才喝了一半,便看見陸勝楠攜了郁勝宗前來。
相劍向身后的風(fēng)霜兒說道,“去,給兩位搬椅子來。”
陸勝楠擺手道,“不麻煩先生了,我姐弟二人今日來就是向先生請個安?!?p> 風(fēng)霜兒笑道,“請安?我看未必吧,我家公子在華山府上盤桓將近半個月,吃著華山用著華山,怕是成大俠傅二俠要下逐客令了吧?!?p>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郁陸二人被搶了一番白,心中都是頗為氣惱,心想你主仆二人來我山上,我華山盡了地主之誼,你這小婢女怎么好不客氣。只是這二人都不是精明之人,著惱是著惱,可不知道該拿什么言語來“回敬”對方,一下不知說什么好。這主仆二人于華山上下偏偏有恩,此時前來又是有求于他,這姐弟二人不僅不知道該如何說話,連該不該生氣,都拿不定主意了。
這窘迫的表情逗的相劍一樂,但另一方面,他也委實著惱風(fēng)霜兒無禮,家中少有大人,自己和這小丫頭朝夕相處,名雖主仆,實際上如兄妹一般。于是立刻又板起一張臉,“霜兒,不得胡言亂語,你下次再胡說八道,我就立刻把你送回相劍閣,不帶你出來了?!?p> 風(fēng)霜兒心中老大不樂意,鼓起嘴在相劍背后做了個鬼臉。相劍自不去理他,站起身來行了禮,溫言道,“我家下人缺少管教,二位寬恕則個,今后這孩子再有得罪貴派上下之舉,還望告知小生,小生定然嚴懲不貸?!?p> 風(fēng)霜兒聽到這里心里更是不高興了,但終究主仆有別,只能生悶氣。郁勝宗瞧著她不痛快了,心中好生過意不去,走了過去,拉拉風(fēng)霜兒的小手,低聲道,“霜兒妹妹你別生氣,我等會帶你游玩華山的好景色?!?p> 風(fēng)霜兒睜大了眼睛,笑道,“你喊我什么。”
郁勝宗也笑道,“我喊你做妹妹,你說好不好?!?p> 這兩個孩子的命運倒也當真有幾分相像,二人都是一般的做下人出身,又是從小便沒有幾個朋友。相劍閣雖大,卻只有幾個老奴仆,看起來仿佛比起老閣主劍匣里的古劍還有蒼老幾分。
華山派雖多些人氣,但那成勝玄身為掌門獨子,飛揚跋扈。郁勝宗雖然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險,但在華山做入門弟子的日子里,也難免總是孤身一人了。是以二人相遇,格外得彼此的眼緣。
風(fēng)霜兒剛剛還被相劍教訓(xùn)地要哭出來了,這時卻破涕為笑,拉著郁勝宗的手也不撒開,搖來搖去,笑道,“好呀,那我就喊你宗哥哥了?!?p> 陸勝楠和相劍看著這兩小無猜,都是笑而不語。相劍方才一番說辭倒也頗為誠懇,兩個孩子又是處的這般好,陸勝楠也不計較了,說道“不敢,不敢。師父令我姐弟二人來問先生,這些日子起居伙食,可有什么不滿之處?”
相劍嘆口氣,“貴派上下,做事想事,都是極為周到的。”接著又嘆道,“二位有什么事情,但說不妨,咱們開門見山吧?!?p> 陸勝道瞧了一眼郁勝宗,郁勝宗心領(lǐng)神會,記得來前陸勝楠囑咐的,撲通跪了下來,相劍大驚,上前相扶,“小兄弟你這是干什么來,有什么事情直接說就是,何必行此大禮!”
偏生郁勝宗天生一身蠻力,雖只是個孩子,相劍身份上雖是個江湖人物,體質(zhì)卻是個文弱書生,哪里扶的起來?郁勝宗伏在地上說到,“請先生,救救我華山上下!”相劍更是吃了一驚,“小生何德何能!令師劍法通神,當今世上,少有敵手,哪里需要小生助拳!孩子你快起來啊!”
陸勝楠嘆道,“尊師修為實在高深,上次雖與那刺客斗得了個旗鼓相當,但下次對方若帶同伙前來,我們實在難以抵擋。二來,大師兄和師尊雖然修為高深,但我們這些弟子本領(lǐng)低微,碰到這些高手,能不能自保,都是個問題,三來,華山上下,又不是只有我華山門派,周遭還有不少平民百姓,若那些刺客對平民百姓出手,我華山門派實在難護鄉(xiāng)鄰周全。像我這位小師弟,他在我華山門下排名最末,年紀也是最小,本領(lǐng)也最是低微。而且他正是出生于華山周遭鄉(xiāng)鄰,他的父親是山里一名鐵匠,也是這一帶無辜平民的一員。是以我小師弟在此和先生相求,定要護得我華山上下周全!”
她見相劍臉上仍有猶豫,自己也要單膝一跪,抱拳道,“先生,在下這一跪,乃是為了華山的百姓所求!”說著便要拜下去。
相劍眼見對方再不給自己留猶豫的余地,只好說到,“我答應(yīng)便是了!你們二人快快起來!”
如此一來,姐弟二人才起身來,抱拳道,“多謝先生高義!”便要退下。
相劍一抬手,“二位且慢!”姐弟二人回身道,“先生還有何事?”嘴上雖然是這般問著,但身子微躬,莫要說相劍敢說“還是算了”這等相拒之言,只要相劍敢說,“容我三思”這種話,二人就要再跪下來相求。
風(fēng)霜兒在身后看了,大覺有趣,只想出口象譏,“你們二人還有拜人的習(xí)慣愛好嗎”。只是想起相劍方才一番教訓(xùn),又覺得認了郁勝宗做了哥哥,奚落了不好,這番口舌才忍住不說。
相劍又何嘗看不出這二人又要下跪相逼?大是頭痛,心想,“爹游歷中原已久,我去尋他真不知如何尋得,只怕其中機緣稍縱即逝,唉,偏偏此處又讓旁的事情牽制住了?!?p> 他揉揉太陽穴,心中這才有個計較,說到,“二位放心,我既然答應(yīng)二位保華山上下周全,就絕不食言。只是小生也是俗務(wù)纏身,難以久留...哎哎哎你們先別忙著跪?!彼劭炊擞忠蛳?,趕緊相勸,“我心中有個計較,只是此事必須得令師同意。”說完他招呼風(fēng)霜兒過去,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風(fēng)霜兒點點頭,轉(zhuǎn)身進屋,過了片刻,雙手捧著個小匣子,畢恭畢敬的走了出去,交在陸勝楠手中。
相劍見二人臉上有不解之色,微笑道,“陸女俠將此物交給令師,令師自然明白小生的意思?!标懹舳它c點頭,行了個禮便退了下去。
待得二人退去,相劍這才坐下來,閉目養(yǎng)神。風(fēng)霜兒繼續(xù)在旁伺候。過得一會,風(fēng)霜兒忍不住說道,“這位成掌門,真是好心思。自己恐怕打不過人家,非得拉咱們下水。還說并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周遭鄉(xiāng)鄰百姓?!?p> 相劍淡淡一笑,此下無人,也不加呵斥,“你只猜對了一半,成掌門雖吩咐這兩人說了這么多話,是為了華山派不假,但可不是為了他打不過人家?!?p> 風(fēng)霜兒奇道,“我們那日上山來見成掌門被對方打的如此狼狽,可不是打不過人家嗎?”
相劍道,“非也,非也。我后來問過他的大徒弟,成掌門和那狂徒相斗之時,頭五十招占盡先機,出手間悠然飄逸,很明顯,成掌門遠比那狂徒高了去了。后面敗象露盡,恐怕是成掌門輕了敵,再加上對方占了兵刃便宜。成掌門一生浸淫劍法,并不擅長掌法,所使之劍盡皆斷去,這便再無勝機?!?p> 風(fēng)霜兒又不屑道,“那又怎樣,咱們相劍閣可有記載,真正的高手,飛花摘葉均可傷人,更有人能引天地煞氣為己之用,手中無劍卻可以無形真氣為劍殺敵。我瞧這成掌門啊,還有得練咧。當年老閣主可不就大敗成掌門嗎,哈哈哈說不定現(xiàn)在老閣主已經(jīng)達到劍仙境界,天下無敵了咧?!毕鄤β狅L(fēng)霜兒提及父親,眼里閃過一絲憂色,無奈笑笑,將話題岔開了去。道,“嘿,你這小丫頭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年前玄霞前輩來我閣中,你可忘記了嗎,他評論天下武學(xué),雖然華山勢弱,但光論劍法之精妙,固然不及回風(fēng)谷主和武當大護法這兩人了,但少陽掌門和成掌門是在伯仲之間的。就連天門的掌門人,也要輸給成掌門一招半式。至于其他三教九流之派,根本是連登堂入室的資格都沒有?!?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到,“只不過這成掌門心思復(fù)雜,你瞧剛才那兩人與我說辭,說話得體,所選之人選,又是上上人選,他那小徒弟,一切盡如陸勝楠所言,是來求我此事最佳人選,而且又因為他年紀小,就算給我磕幾個頭,也不會墮了他華山派的名頭,但又恐怕小弟子不諳世事,說錯了話,辦錯了事,這才遣了另一個陸勝楠過來。這二人說話處處回護華山之臉面,今日之事將來傳將出去,那是‘華山相劍兩派聯(lián)手共斗妖邪,護得百姓周全’,嘿嘿嘿,好不俠義,好不威風(fēng)。
他在門派經(jīng)營上所花心思極多,人之精力及其有限,成掌門日后若不卸下這副重擔,個人修為,恐怕再難有重大突破。至于其他幾大門派的掌門人,如武當大護法、回風(fēng)谷主等人,估計也是差不多了。你說的引天地真氣為己用,或許前朝之時還有幾人能做到,如今嘛...嘿嘿嘿,何時杖策相隨去,任性逍遙不學(xué)禪?!?p> 他原本不是話多之人,今日興起多說幾句,卻是越說越艱澀,風(fēng)霜兒不解,聽得最后幾句詩,更是莫名其妙。也不去深思其中意思,問道,“只是公子舍了這般貴重事物,可惜了的?!毕鄤u頭笑道,“身外之物,舍了便舍了。更何況此物本就是華山應(yīng)有之物,當年他華山派‘寄存’在我相劍閣中的,如今物歸原主,完璧歸趙,未嘗不是美事一樁了?!?p> 華山云臺峰上,陸郁二人手捧木匣,交予成深。成深緊皺眉頭,輕撫木匣,說道,“相劍先生并沒有直接同意留下來嗎?”
陸勝楠雙手抱拳道,“稟師父,并沒有?!彼姵缮蠲鎺в羯瑔蜗ス蛳碌?,“徒兒辦事不利,請師父責(zé)罰?!?p> 一旁郁勝宗見狀,也慌忙跪下磕頭,“師父,這不關(guān)師姐的事,恐怕是徒兒駑鈍說錯了話,請師父責(zé)罰,不要怪罪師姐了?!?p> 成深不置可否,只是說到,“此事關(guān)系到我華山危急存亡,若真有差池,為師責(zé)罰你們再重又有何用?”
傅沉則淡淡笑道,“師兄也莫要再給他們施加壓力了。相劍先生雖沒有直接同意留下來,但也并沒有說不幫助我們,他不是說另有計較嗎,師兄你便打開這個匣子,瞧瞧是什么事物也就是了?!闭f完又轉(zhuǎn)身對跪拜在地上的二人,面色和藹,說道,“你們師父并沒有責(zé)怪你們的意思,起來說話?!?p> 成深大聲笑道,“嘿,二弟你怎么又清楚我心中所想了?!闭f完又轉(zhuǎn)向兩名弟子說道,“不過為師也確實沒有怪你們的意思,你們兩人起來吧?!苯又謱⑾蛔釉獠粍拥膾伣o郁勝宗,“你帶回來的東西,你自己打開吧?!?p> 郁勝宗答應(yīng)了一聲,啟開匣子,里面所裝載的是一卷古籍,和一柄樣式古樸的短劍。那古卷多蒙灰塵,上面寫的是幾個他并不識得的古文字,那古劍則樣式古樸,只比尋常護身的匕首長一點,劍身則是黑乎乎一片,但隱隱閃爍著一點點金色的光澤,劍刃上刻有幾個小字,和方才的古卷也是一般的認不得。
郁勝宗歪著頭瞧了幾眼,問道,“師姐,這幾個字我不認得,你是大家閨秀,念過書,學(xué)問大,你說這幾個字是什么字。”
他年紀幼小,自幼生長在華山,不諳世事,哪里知道沒有將這大家閨秀四個字掛在嘴上的道理。若是尋常人說了,陸勝楠免不得要生氣,但此時聽得是一個孩子這般說,忍不住的好笑,“這等胡話以后可不準再說了”這般說著,接過匣子,瞧了一眼笑道,“師父,師叔,相劍先生倒像是個諸葛亮似的,那諸葛亮給麾下將軍的是錦囊妙計,碰到困難自然迎刃而解,咱們這木匣妙計,妙可能是妙的,只是弟子駑鈍,亦不解其意,若是不解開相劍先生這啞謎,怕這匣子是不管什么用處的。”
傅沉奇道,“當真是不識嗎?”
陸勝楠上前去,將匣子交給傅沉說道,“弟子確實不識,都是徒兒未曾見過的文字,但剛才那古卷上的副題上,似乎是有咱們?nèi)A山二字,只是徒兒不敢確認,請師父師叔過目?!?p> 傅沉接過匣子,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三分恐懼,七分卻又是驚喜之色,只是這神色一閃而過,他嘆息道,“我瞧得不清楚,唉,你師叔老了不中用了。這堂里可也太暗了,勝楠,勝宗,你們?nèi)ノ曳坷锶∥夷潜K燈來?!?p> 陸勝楠心領(lǐng)神會,鞠了一躬,牽了滿臉不解的郁勝宗退出去。
待得兩名弟子退下,傅沉這才說道,“視之不見名曰希,聽之不聞名曰夷?!?p> 成深原不知傅沉此番要弄何玄虛,聽得他吟得這首詩,大驚道,“師弟,當真是祖師爺?shù)南R膭Ψ▎???p> 傅沉也是一般地激動,說道,“師兄,正是,正是??!不僅是希夷劍法,而且是當年祖師希夷子親自記載的原本!還有這把,是希夷師祖的佩劍?!闭f到這里,傅沉強壓心中狂喜,壓低聲音說道,“可是,師兄,這可是原本啊,本門祖師開山創(chuàng)派,那是前朝的事情,那時我華山地屬前朝北燕之地,祖師爺自身也是實實在在的北燕人。是故用的是北燕的古文字。自南楚統(tǒng)一天下以來,這文字已經(jīng)禁止使用了。所以對待此事,我們更需萬般小心?!?p> 南楚北燕兩國,當年各占中原一方,兩國交戰(zhàn)甚久,直到百年前,北燕殤帝登位,國力衰微,南楚昭帝揮鞭北上,收幽云十六州,一統(tǒng)天下。中原重現(xiàn)一統(tǒng),但是北燕蒙受亡國之痛,思故國之人甚多。南楚統(tǒng)一初期,北境屢屢出現(xiàn)叛亂。為此,南楚下令,廢除北燕文字,北燕舊地數(shù)以百萬記古籍舊卷,付之一炬,也不知多少江湖舊事,也從此消失在煙塵之中,不為后人所知了。
是以今日,華山二人見得本門遺失已久的秘籍原本,怎能不又驚又喜。但私藏北燕舊籍,乃是重罪,二人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該如何處理此事,大是讓人頭痛。
傅沉心想,相劍閣久在關(guān)外,不理世事,既不屬北燕,亦不屬南楚,反而跟北邊的游牧民族有更多交情。相劍那人年紀甚輕,多半不明其中利害,說道,“相劍閣在當年就不屬于兩國任何一方勢力,相劍先生不明如今律法,也不算奇怪。師兄,我想,相劍先生多半有意要授我華山失傳劍法,提高華山整體實力,以避強敵鋒芒,這可比請多少高手前來助拳還要強得多,好事啊。”
成深點頭說道,“為兄的想法,和你是一樣的。只是你說,本門劍法寶劍,為何會在相劍先生手上?”
傅沉道,“相劍閣建立之時,便以鑄劍、相劍、評天下劍客劍法為業(yè)。要做到這些,對天下各個門派的劍法皆有涉獵,也不算奇怪。你瞧他身邊的婢女,不就能同時使用華山、少林、玲瓏幾門劍法嗎。再說,相劍閣一派,百年前就已經(jīng)為了避免戰(zhàn)禍,遷徙關(guān)外,隱世不出,中原門派卻難免遭受戰(zhàn)火屠戮,再加上...”
傅沉猶豫了一下,成深接口說道,“你想說,三十年前那場劫難大禍?”傅沉嘆道,“是啊,那一場劫難,我武林正道數(shù)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盡皆葬身于那一場劫難之中,中原武林好多門派的高深武功,也從此失傳了。但相劍閣,雖中原各大門派中皆有他風(fēng)氏子侄,但相劍閣自身卻并沒有投身于江湖爭斗之中,所以相劍閣中藏有中原門派本身并未保存完好的武林秘籍,也不是什么奇事。至于他出門遠行為何會隨身攜帶這些武林重寶,他既然要在中原尋父,少不得要和中原各大門派打交道,就難免要打點人情。恐怕他此行出來,隨身攜帶的,不僅僅是我華山派的東西。”
成深伸手讓傅沉打住,說道,“旁的門派的事情,倒與我等無關(guān),也不必再做臆測。就眼下之事,師弟意下如何?”
傅沉道,“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不知師兄意下如何?!?p> 成深道,“此事于我華山大是有利,我也是同意的。”
傅沉說道,“只是前朝文字我未曾做過深究,這卷劍譜,我憑著以前記憶,能辨別其中題目,中間的武功,恐怕還是要勞煩相劍先生為我們做解釋了。師兄日里要打點華山上下,又是掌門之尊,總不好親自過去討教。兄弟雙腿殘疾,去了甚是不方便,何況我耽武道已久,未必能領(lǐng)會劍譜中深意。依我所見,還是派一名弟子前去較好?!?p> 成深此時卻不接口了,拿起桌上茶杯,飲了一口,這才淡淡說道,“不,兩名弟子較好?!?p> 傅沉眉頭一皺,望向成深,眼神極為復(fù)雜。
此時,在傅沉房中,陸勝楠攜郁勝宗,取了一盞油燈。郁勝宗再難按捺住心中不解,問道,“大師姐,幫師叔取雜物這等小事,讓小弟一個人來拿就是了,總不會有什么閃失,怎么師姐也跑了出來?師姐還是留在那里,一會師父師叔要吩咐師姐什么重要事情,怕是要說你怠慢了呢?!?p> 其時門派之中,師長為鍛煉門中弟子,時常會交與門下弟子一些事務(wù)處理,只是郁勝宗年紀小,又沒有出師,這般任務(wù)自然是輪不到他的,但他知道陸勝楠在門中地位甚高,怕自己耽誤了她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擔心。
陸勝楠見他心地善良,方才便請求師父免責(zé)罰于自己,現(xiàn)在又恐怕自己挨了長輩的訓(xùn)斥,卻不諳世事,忍不住要教導(dǎo)他,說道,“小師弟,師父師叔二人是有要事相商,這才找了個借口,我若不識趣出來,那才是真的要惹得師父生氣呢。”
她見郁勝宗臉上仍有不解之色,給郁勝宗搬了張凳子,讓他坐下,說道,“小師弟,你聽好了,人和人之間的相處絕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的,現(xiàn)在咱們是在一個門派里,大家素日里打打鬧鬧慣了,但說到底大伙還是自己人,但若出門在外,你要會識人,辨人,廣結(jié)善緣。你現(xiàn)在年紀小,很多事情不懂,大家也不來怪你,但你以后闖蕩江湖,終究要明白這些事理。師姐今日與你說這些,想讓你好好記住,免得以后在外面碰釘子,于你自己于我華山派,都不好看。”
她見成勝玄素日里飛揚跋扈,心頭有氣,顯然是平日里師父和丘若君缺少了管教。又見這小師弟年幼又不懂人情世故,時常給成勝玄帶著一群師弟師妹欺凌,在師父師叔面前多半也并不得寵。心疼之余,也不由得擔憂下一代華山弟子難成大材,心里少不得要維護郁勝宗。這些日子以來和他關(guān)系漸漸親密起來,真拿這孩子當了自己的弟弟,那便少不了一份盼他成材的心思,于是才苦口婆心,和他說了這些話。
而郁勝宗自幼喪母,父親和師父待自己都是極好,可總有疏遠之感,父親母親于愛兒之愛,自古有別。從未有過誰對待郁勝宗如此親切,不由得也當真把陸勝楠,當作自己的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