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脈青山,自天邊綿延不絕,如同一塊碩大的濃碧色翡翠,鑲嵌在天地之間。巍巍群峰仿似浩淼東海上的滔天巨浪,層層疊疊,各具風(fēng)姿。
云常山脈奇峰迭出,而翠琉峰自然是其中最令人矚目的那一座。
翠琉峰之矚目并不在于它的險峻秀美,而是因為飲譽四海的修仙第一大派——北辰宮座落于此。近千年來,北辰宮在歷代掌宮的精心打理下,人才輩出,承擔(dān)了除魔衛(wèi)道的重任。各修仙派更是唯北辰宮馬首是瞻,門下弟子提及北辰宮自是仰慕非常,有機(jī)會走一趟更是津津樂道許久。好似翠琉峰是那神仙地,即便只是稍作停留就能脫胎換骨一般。
到了如今這一代,北辰宮的聲勢更是如日中天。第六代掌宮真人流束子座下人才濟(jì)濟(jì),陸續(xù)有七位弟子榮登琴心境。
何為琴心境?
原來道家修煉共分七候:第一候修成后達(dá)到鳳初境,疾病不生,身輕體??;第二候琴心境,返老還童,明晰自身;第三候騰云境,飛行天地,騰云駕霧。達(dá)到前三候者已是寥寥,其余四候自不必提。世間凡者終其一生,修到鳳初境便殊為不易,更何談其它?
便是流束子自己,修煉了近兩百年,也只是初窺騰云境,尚不能自在飛行于天地間。
七位弟子自入了北辰宮,便拋棄了俗家姓名,由玉衡以北斗七星替他們賜號:天樞,天璇,天機(jī),天權(quán),開陽,玉衡,搖光。
既作為修仙派首領(lǐng),少不得要承擔(dān)切磋交流的東道。北辰宮每十年在梅花盛開之時舉辦一次盛會,名曰寒梅會,取“冰雪紅梅,愈寒益香”之意。這百年來每逢寒梅會,七星弟子便齊刷刷地在乃師身后站成一排,個個豐神如玉,俊逸非凡,令人目不暇接嘖嘖贊嘆。
只是后來開陽在剿魔大戰(zhàn)時被暗算致死,七星少了一顆,眾人都倍感惋惜。流束子傷心之余,也并不勉強(qiáng)湊齊七人。但即便如此,北辰七子仍是名動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已是深夜,翠琉峰上一片寂靜,只余了蟋蟀聲聲。這個時辰,連最勤奮的弟子也已入眠。
北辰宮的主殿清霄殿中卻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殿中上首的金座上,一白發(fā)老者面色憔悴,雙目緊閉,只有毫無血色的唇間隱隱可辨在微微張翕。
這便是掌宮流束子了。
流束子青年修得琴心境,此后再不曾蒼老。此刻卻須發(fā)皆白,著實反常得很。
“權(quán)勢,美色,恩怨,便連修道之人也看不破嗎?玉衡作為天選之人,繼位自是順應(yīng)天命,天樞怎會作此反應(yīng)?玉衡又為何如此抗拒?兄弟鬩墻,師徒反目,無辜弟子慘遭連累,北辰七星只余其三。如此丑事傳揚出去,北辰宮如何還有顏面引領(lǐng)眾派?”
流束子睜開眼睛,環(huán)顧空蕩蕩的殿閣。昔日的熱鬧猶在耳邊,如今卻人才凋零。他眼中閃過一縷痛楚:“罷了,我大限已到,無法再拖。天樞戀棧權(quán)位,自會盡心盡力治理北辰,以圖遙立于各派之上。玉衡啊玉衡,枉你資質(zhì)非凡,卻看不破情關(guān),如今深受其苦,可會后悔?”
他想起自搖光去后整日失魂落魄的玉衡,這是他親傳的最后一個弟子,資質(zhì)非凡,自是最得他喜愛。更為難得的是,玉衡不僅聰明穎悟,修為進(jìn)境極為神速,且人品敦厚,從不與人計較。而天樞修為雖僅次于玉衡,但性格過于陰郁,氣量狹窄,實在不堪重任。
如今卻別無選擇。
“過往種種情愛糾葛,為師便拼卻殘余功力,為你一洗前塵吧!”
意念既定,老人凝聚心神,雙手在胸前結(jié)印。片刻過后,一道金光霎時自指間延伸開去,如一絲有靈識的金線,穿過殿閣,越過山石,鉆入翠琉峰上的一處小樓。
半柱香過去,流束子終于如釋重負(fù)地嘆了口氣,緩緩闔目:“玉衡,此后你便離開北辰,忘卻搖光,去過另一種日子吧!”
“祖師爺在上,北辰宮第六代掌宮流束子,雖未能光大門派,但也已盡力。今日歸位,便即面向各位先輩請罪!”
最后一縷微笑自流束子唇邊消逝。
此時晨光漸露,山間鳥雀漸漸熱鬧起來。值殿的小弟子“吱呀”一聲推開清霄殿厚重的大門,不由嚇了一跳,急忙返身一路哭喊:“師祖登仙了!”
翌日,北辰宮眾弟子遵從流束子遺命,奉流束子首徒天樞為北辰宮第七代掌宮,并廣發(fā)飛貼,邀請各派掌門上山觀禮。
即位典禮上天樞自是志得意滿,接受八方來客的道賀。但賓客們私底下卻在紛紛議論:北辰宮當(dāng)年的天選之人分明是玉衡,流束子怎么一改舊例,任命了天樞?
眾人尋了一遍玉衡,卻不見他的蹤影。悄悄問及仆役,盡皆搖頭,只說不知去向。
十年過后,天樞也不知所終,掌宮首徒虛空真人倉促繼位。然虛空資歷、修為皆無法服眾,北辰宮上下眾弟子此后各懷心思,紛爭不斷,致使昔日修仙第一大派日漸式微,著實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