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是血液疾病方面的專家,他放下手中的化驗報告對我說:“體檢中心的化驗結果沒有什么問題。但是這也僅僅是針對血液化驗的。我們這里還有很多先進的儀器,需要對你做一個全面深入的檢查后,最終才能夠確診。當然,我們這里也還有一些進口的藥物,只要能夠找到病因,治病的方法總是有的。我建議還是趕緊住院檢查和治療。如果住院,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辦手續(xù)。”
李主任的眼睛緊盯著我,那眼神中透出一股讓人說不出的“滋味”。說實話,我壓根就不想住院。李主任動員我住院雖然是好意,但是在我看來,如果我得的是不治之癥的話,那么即使住進了醫(yī)院也是在等死,而且死得還很痛苦。
之前,我上大二時,我們有一個年輕的女老師,30多歲,年輕有為,教學能力很強。但是卻不幸得了乳腺癌,也是體檢檢查出來的。后來,她住進了醫(yī)院后,又是手術又是化療放療的,還吃了N多的進口藥物和中藥湯劑,但病情似乎并未徹底好轉。
兩年后,這個女教師的病情終于復發(fā)并且日益加重,后來還住進了ICU病房,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
在這個女教師臨近病危時,我和同學們結伴去醫(yī)院探視,隔著ICU病房的玻璃窗,我們看到了過去曾經青春靚麗的女老師早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的頭發(fā)已經掉光,氣管被切開,身上插了五六個管子,整個人已脫相,全身更是瘦成了皮包骨頭。
聽說她家里人照顧了她兩年多,還雇了護工,幾乎花光了積蓄,父母也累垮了身子,那凄慘的一幕令我感到震驚和難忘。
從那時起,我就決定一旦自己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寧可讓生命自然消失,也絕不受這份罪,自己給自己留一個完整的身軀,并且不再拖累家人。
我的學經濟學的,自然知道一個人一旦住進了醫(yī)院,就成了一臺消耗的機器。醫(yī)院勢必全力以赴救治,各種最好的治療一起上,那將是一個什么樣的結果?
如果一個人到了生命的最后,要靠呼吸機和鼻飼等“強勢”醫(yī)療去維持生命,甚至已經處于“腦死亡”狀態(tài),這樣的生命還有什么意義?
況且,那種不計成本的救治,純粹就是在大把大把的燒錢,消耗大量的醫(yī)療資源。可我一個窮學生,哪來那么多的治病錢?讓父母出嗎?可我已經長大成人了,憑什么還要花父母的錢?
我堅信,只有我告訴父母我得了突發(fā)疾病,那么父母肯定會力主我住院,并且千方百計找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哪怕是把他們的積蓄全部拿出來。我怎忍心拖累他們,讓他們的生活從此倒退三十年?
我深知,一旦把病情告訴父母,對他們來說更是一個心靈上的沉重打擊,他們的生活將從此徹底打亂,整天圍著我轉,甚至會傾盡一切手段,一切家產,讓他們的晚年生活過得更加糟糕。
我顯然不能這么自私,我已經長大成人,就應該脫離父母,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即使我今后不能憑自己的本事孝敬父母了,但是我也絕不能再“啃”他們。
治病需要錢,沒有錢一切都是扯淡。這就是現實。那么,如果要治療,跟誰借錢、向誰籌錢?這個問題擺在我的面前。
對了,現在不是正時興一個新的籌錢方法——眾籌嗎?可以通過網絡平臺,向社會發(fā)起募捐,籌措治療的費用。
可是,一旦發(fā)起眾籌,我勢必要公開父母和我的一切財產,要公開我得病的情況,我將會在一夜之間成為“公眾人物”。
還有,我還要接受來自社會方方面面的質疑,面對由此帶來的龐大的社會信息量和曝光率,我實在無法承擔這樣的后果。
再者說,醫(yī)生已經判了我“死刑”,我的生命還有6天的時間,即使6天內我眾籌到數十萬的醫(yī)藥費,估計也派不上多大用場,而且還在離開世間之前,欠下無數人的人情,這個巨大的人情終會不斷地折磨著我,包括我未來的靈魂。
想到這,我果斷婉拒了李主任的好意。我說:“人之將死,其心要善。既然醫(yī)生也回天無力,住院治療也不過是多受點罪、多延長一點生命的時間而已,還耗費那么多的醫(yī)療資源。我很想得開,順其自然吧。謝謝您李主任?!?p> 我的話,讓李主任感到了吃驚。估計李主任也是第一次見到我這樣自愿放棄治療的病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也表現出十分的驚訝。
以前我曾聽一些醫(yī)生說過,危重病人大多數都表示不想死,他們會迫不及待央求醫(yī)生窮盡一切手段來挽救自己的生命,要用最好的藥,要請最好的醫(yī)生,哪怕為了治病救命而傾家蕩產。
而我,雖然社會閱歷并不豐富,但是信息化的發(fā)展,也讓我知道了很多很多。我承認自己知道的都是一些“皮毛”,在這個關系生命安危的關鍵時刻,應當多聽醫(yī)生的。醫(yī)生畢竟有著豐富的臨床經驗,有時病人的生命就掌握在醫(yī)生的手里。
然而,在我看來,我的生命最終還是要由我來做主。既然生命有限,老天已經注定,并且無法更改,就無須再枉費心機,去折騰醫(yī)院、折騰家人、折騰社會。再優(yōu)質的醫(yī)療技術、再高明的醫(yī)學專家,也不可能化腐朽為神奇,救無可救藥者于重生。
我默默地把化驗報告揣進了兜里,然后走出了醫(yī)院大門。這時,我長舒了一口氣。回味著我剛剛作出的重大決定,我忽然發(fā)現,我的境界還比較高,我內心的力量還很強大,我甚至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
我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現在已是6月16日12時10分,時間又過去了24小時,而我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看來,我得什么病的這個“謎底”,一時半會是很難揭開了,既然難以揭開這個“謎底”,也就無須再瞎耽誤工夫。
在進入生命倒計時的第六天里,我究竟該干些什么?我望著頭頂上的陽光,在看看路邊盛開的月季花,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很美,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而且要趕在自己倒下之前把這些事情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