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定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傍晚，位于虎踞鎮(zhèn)以北的常家莊，迎來了一位客人。莊主常博文親自迎接，并率全家上下三百余口，設(shè)宴款待?？腿四昙o不大，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臉上始終保持著一副招人喜歡的笑容，此人正是身居“十尺長紅”之一，江湖人稱“鐵線蜘蛛”的“七尺”呂笑。對于這樣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常家不敢怠慢，常博文請他坐了上席，再三敬酒。呂笑面帶羞澀，推辭數(shù)次，卻之不恭下只得連飲數(shù)杯。
酒過三巡，常博文見呂笑只顧吃菜，似乎不太適應(yīng)這種人多的場合，心中不禁有些看他不起。當然，這種事，臉上不會表現(xiàn)出來。“十尺長紅”的名頭太大，連一派掌門都要給上三分面子，更何況他這樣一個土財主。常博文面上和和氣氣，向呂笑挨個介紹自己家中的重要人物，呂笑依次見禮，禮貌而拘謹，仿若初見丈人的上門女婿。
五姨太抱著自己剛半歲的小兒子也一起坐在席上。她是常博文眼下最喜歡的小老婆，年紀還不到二十歲，過門剛剛一年。當年做丫鬟的時候便被家主看中，很快就懷了孕，于是各種軟硬要挾，恰巧常博文也確實喜歡她，便成功上了位。此刻仗著受寵，坐在家主身邊，時不時地還向之前的四位夫人眼神示威。她見呂笑生得年輕，又不愛說話，只是一直坐在那里溫和地笑，頗感好奇，有心挑逗一番，便主動坐了過去。常博文面上微露不爽，她也不以為意。
呂笑見五姨太坐得離自己很近，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尷尬起來，只好收緊了身軀，大口吃著菜。五姨太一邊看著他一邊吃吃地笑，最后看到他腰間系著一條長長的紅色絲帶，心中好奇，便伸手摸了過去。常博文故意咳嗽了兩聲，呂笑將筷子放下，擋住了她的手。
五姨太沒碰到想碰的東西，好奇心不能止，便直接問道：“呂爺，你這系的是什么呀？”
呂笑撓了撓頭，禮貌笑道：“這個，是標記，‘十尺長紅’的成員，每個人都會有一根，算是規(guī)定?！?p> 常博文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這個東西，有什么特別的說法嗎？”
呂笑點頭笑道：“是的。我加入‘十尺長紅’的第一天，陸三爺便跟我說過這個規(guī)矩了，說我們的每個成員，都要在身上佩戴一條紅色絲帶，不過佩戴在什么位置，可以由我們自己來定?！?p> 常博文笑道：“這個倒是有點意思。原來如此，怪不得貴組織叫做‘十尺長紅’，‘長紅’是真有其物?！?p> 呂笑臉上笑容依舊：“正是。據(jù)說三十年前‘十尺長紅’剛剛建立的時候，這個規(guī)矩就有了。那時候陸三爺和權(quán)六爺便是組織的成員了，陸三爺那時年僅十六歲，已經(jīng)是組織的中流砥柱。身上佩戴紅色絲帶這個規(guī)矩，就是陸三爺當時提出來的?！?p> 常博文有些奇怪，問了一句：“可是前些日子，那位曾來過我們這里的姓白的小哥，他說他是貴組織的第十席，我并沒有看到他佩戴這樣的紅色絲帶啊。”
呂笑微微一笑：“白兄弟來到貴府，應(yīng)該是在四天前吧？”
常博文點了點頭：“正是。本月十八那天他來，在鄙舍待了兩天，便身有要事離開了?！?p> 呂笑頷首笑道：“那便是了。白兄弟正是在本月十八那天正式加入的‘十尺長紅’。我們有規(guī)定，新成員要加入，是要經(jīng)過考核的。白兄弟那時候剛剛通過考核，估計還沒來得及訂做屬于自己的那條長紅。否則的話，他身上要系的那一條，只會比我這條更長?！?p> 常博文來了興趣：“那是為何？”
呂笑耐心地講解道：“絲帶的長度，其實暗合著該成員在組織內(nèi)的席位?；旧仙砩系慕z帶越短，他在組織內(nèi)的席位便越高。像我身上這一條的長度，是可以直接拿來做腰帶的。而像陸三爺身上那條，便短得多了。其實絲帶的長短粗細都是我們自己來定的，只不過硬性規(guī)定便是，必須要比你的上一席身上的短，并且比你的下一席身上的長。所以白兄弟那一條，只會是我們所有人里最長的?！?p> 常博文笑道：“原來如此，這還真是個有趣的規(guī)則。其實我聽說，貴組織的成員，還有一些其他的規(guī)矩，這是真的嗎？”
呂笑點頭笑道：“這個是真的。這個是權(quán)六爺提的議，因為我們是做殺手的，殺業(yè)都比較重，將來死后是要下地獄的。所以權(quán)六爺就說，雖然我們以后下地獄這件事已經(jīng)沒法改了，但可以想法子限制一下自己的殺業(yè)，給自己定一些殺手規(guī)矩，這樣將來死后，所受的苦，也能稍微少一些。這種事其實有點一廂情愿，不過大家都很尊重權(quán)六爺，也就都支持他的主張了?！?p> 常博文明白過來：“怪不得那位姓白的小哥總是說自己的殺手規(guī)矩是什么‘不殺人’之類。不過‘不殺人’又怎么能成為殺手，我至今沒搞清楚?！?p> 呂笑笑道：“白兄弟是個怪人，他的那個殺手規(guī)矩，連我也理解不了。不過陸三爺既然認可了他，我也不好說什么。相比之下，陸三爺?shù)摹招幸簧啤€有權(quán)六爺?shù)摹疅o生意不殺人’，都是那種讓人一看就能明白的殺手規(guī)矩，確確實實地能夠減少自身的殺業(yè)?！?p> 五姨太好奇地問道：“那么呂爺您的殺手規(guī)矩又是什么呢？”常博文皺了皺眉頭，但他自己也想問這個問題，便同樣以眼神詢問。
呂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我的殺手規(guī)矩，叫作‘五次機會’”。
這個名字，常博文一時間有點摸不著頭腦，只好問道：“何謂‘五次機會’？”
呂笑笑道：“就是我在開始動手之前，都會給對方五次妥協(xié)求饒的機會。對方一旦妥協(xié)，我便會停手?！?p> 常博文笑道：“五次這么多，呂爺也真是大方了。依照我說，一次機會就夠了?！?p> 呂笑哈哈大笑：“常爺說笑。就這樣，還有很多人說我太無情了呢?！?p> 常博文搖頭道：“怎么會，五次太多了。”笑聲中，有人來到這桌敬酒，乃是常家莊重金禮聘的江湖好手陸明。這陸明以一套“倒鉤手”功夫成名，很受常博文仰賴，前兩天受常爺托付出去辦事，不過據(jù)說遇上了多名高手圍攻，臉上受了點傷，此刻傷還未愈，便支撐著病體前來赴宴。呂笑禮貌微笑，與他敬了一杯。
陸明嘆道：“可惜馮武兄弟這兩日失蹤了，要不然趕上今天的熱鬧，當浮一大白?！?p> 呂笑看了他一眼，笑道：“馮武兄的話，我算是早有聞名了。聽說他輕功了得，一直都想同他切磋一下?！?p> 陸明嘆道：“馮武兄弟若能聽到這句話，必定欣慰不已。”與呂笑又碰一杯，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