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間有很多情,但親情是其中最不可選擇,也最難以割舍的情。喝下孟婆湯,渡過忘川水,親恩難再,對阿沅而言,那不如魂飛魄散罷。
送林汐回家后,胡尹重想起林汐輕聲問他:“真的沒辦法讓阿沅再世為人了嗎?”,他沒有回答,只是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再次蔓延心底。人求神、求佛,卻不知這世間法則,連神佛都無可奈何。
但慶幸的是雜貨鋪這段日子的生意極好,林汐很快就把對阿沅不能再世為人的惋惜拋諸腦后,全副身心精力都投入到各色客戶身上,沒時間悲傷。這讓胡尹重松了口氣,畢竟林汐的身體并沒有好到能一而再地被他清除記憶。
“您能把您的頭先安回脖子上嗎?”
林汐對著眼前那俠客裝扮,總是喜歡抱著自己頭顱在雜貨鋪內(nèi)到處晃悠的阿飄,基本已經(jīng)用盡了自己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她感覺到自己說話的時候是咬牙切齒的。該死的是她的胡老板并沒有幫她去擋這些奇奇怪怪的客人,而是在遠處搬個椅子坐著對她豎起兩個大拇指。
對著胡尹重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后,林汐深呼吸口氣,還是讓自己盡量保持微笑。她真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前臺!
“累死我了!這個月怎么那么多客人呀?”送走了那喜歡抱頭顱的俠客后,林汐捧著胡尹重給她泡的安神茶,憤恨地喝著。
胡尹重一臉的笑意:“安神茶,安神茶,你這么生氣地喝就不安神了!”
“哎,老板!”林汐突然想到什么,把安神茶一口喝盡后,兩眼發(fā)光地看向胡尹重:“我說你這茶,申請個什么中醫(yī)專利,或者食療專利吧?準(zhǔn)大賣的!我以前又是貧血又是失眠,真的,是你的安神茶救了我!你看我這一天天的眼見著紅潤了不少!”
“我差這些錢?”胡尹重瞥了林汐一眼,作為H市最大財團,The Moon集團的總裁,胡尹重此時覺得林汐真的很沒出息。
“切,你不要就把配方給我呀!我差!”林汐癟癟嘴,抗議道。
“不是說今晚想到天臺看星星,放松一下的嗎?小財迷,還不走?”胡尹重在說話間已經(jīng)把天臺賞星需要準(zhǔn)備的零食飲料都準(zhǔn)備好了,連帶望遠鏡都拿到了手上,站在樓梯處等著林汐。
林汐自覺無趣,只能暫時放下她要將安神茶發(fā)揚光大的想法,三兩步跟上胡尹重。
“今晚真的好多星星呀!”林汐看著那滿天繁星,一頓感嘆!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眼珠流轉(zhuǎn):“老板,月亮上真的有嫦娥仙子嗎?”
“有過?!焙乜粗炜?,今晚看不見月亮,他的目光有些冰涼。
林汐敏銳地捕捉了關(guān)鍵詞,追問道:“什么叫有過呀?難不成嫦娥還離開月亮啦?那她去哪里了?我說,先前你說不知道玉皇大帝還在不在天上,怎么現(xiàn)在嫦娥也不在?那現(xiàn)在還有沒有神仙存在呀?”
“你的問題,真多??!”胡尹重原仰著頭,聽了林汐一連串的問題,不禁低下頭目光柔和地看向她:“你對神仙很感興趣嗎?”
“當(dāng)然呀!人都是渺小的,肯定向往成為法力無邊的神仙呀!”林汐邊吃著布丁邊回答,沒注意到一旁的胡尹重眼色沉了下來。
“你聽過魃嗎?”胡尹重突然問道。
見林汐搖頭,他帶著自嘲的笑容,緩緩道:“女媧創(chuàng)世而盤古開天,人是后來的物種。可這個后來的物種卻比別的物種要智慧,他們會鉆木取火、會創(chuàng)造語言文字,甚至后來建立了社會秩序來讓自己遵守。當(dāng)然,也因為這樣人類把一切不利于自己的物種都稱之為‘害’。就像蟑螂,存活了億年,就因為不適合人類的起居審美,成了‘害蟲’?!?p> 林汐覺得胡尹重應(yīng)該是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因此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包薯片,盡量輕地不讓自己吃薯片的聲音干擾到胡尹重講故事的興致。
“神也一樣。于人不利的,就被人降了神格。”胡尹重想起顏汐在赤水之北找到魃的時候,顏汐那心疼的模樣,他曾經(jīng)在那一刻想過,為何天神就該護佑凡人。
“魃是上古的神女,總是喜歡一襲青衣,沉默寡言。她與別的神不一樣,她的能力是讓大地干旱,讓土壤寸草不生。所以人類不喜歡她。在巫族還盛行華夏的年代,她總是人類用巫術(shù)驅(qū)趕的對象。那時候的人類,從來不曾想過他們祈求的神,也許當(dāng)中有魃的家人、朋友?!?p> “我知道了,你說的魃,就是神話里黃帝與蚩尤大戰(zhàn)中,立了大功的旱魃!”林汐嘴里的薯片“嘎吱”作響,她順手遞了一塊到胡尹重嘴邊:“原來神話故事里都是真的,真的有旱魃!那她長得好看嗎?”
林汐那異于常人的關(guān)注點和缺了好幾竅的感知能力,很成功地讓胡尹重整個故事都垮了臺。他含著林汐遞過來的薯片,真心覺得難以下咽。
“老板,你怎么不說話了?”林汐等不到胡尹重的回答,奇怪地看向胡尹重。
胡尹重只能吞下薯片,輕咳兩聲,調(diào)整心理狀態(tài):“魃是天女,肯定生得好看。但她的好看不只是她的模樣,還是她的內(nèi)心。其實人間的神話故事,真假參半,有的更是胡說一通。尤其對于魃,她在感知到自己對人類而言并不是敬仰的神那樣的存在后,為了人類的安居,也為了天地萬物,她自己向當(dāng)時的天帝請旨,自我放逐到赤水之北,遠離人類。你知道嗎?即使人類討厭她、唾棄她,魃都沒有憎恨過人類,仍在為人類著想?!?p> “其實你是想告訴我,神仙是很難當(dāng)?shù)氖菃幔坎⒉皇欠o邊就值得羨慕?還得是一個恰巧對人類有用的神仙才行?!绷窒[約從這個故事里聽出了胡尹重其實是在回應(yīng)自己一開始對“向往神仙法力無邊”的這個想法。她有些不懂胡尹重似乎很不愿意她對“神仙”感興趣,不覺問道:“老板,我怎么覺得你很害怕我想當(dāng)神仙?我橫豎就是個人,哪有說成神就成神的!你瞎操什么心!”
“我沒有?!北涣窒f中了想法的胡尹重,只能嘴硬地回道。
林汐一笑,她是與胡尹重并肩坐在天臺上的,她側(cè)著頭看了眼胡尹重,說著:“老板,你好像除了黑白兩種顏色以外沒有其他顏色的衣服。你不喜歡鮮艷的顏色嗎?”
“你不也是沒什么鮮艷顏色的衣服嗎?”胡尹重有點心不在焉。
但這話讓林汐瞬間覺得自己老板大概是個瞎子,她大聲抗議道:“您可瞧清楚這身旗袍是粉嫩的碎花。然后我的裙子有藍色,有紫色,還有黃色,總之要多鮮艷就有多鮮艷好嗎!”
“可沒有紅色??!”
胡尹重脫口而出后,他就后悔起來。因為隨即就聽到林汐的聲音輕了:“我不喜歡紅色,像血一樣,讓我想起了我的噩夢?!?p> 一時兩人都沉默了。良久,胡尹重才看著夜空,訕訕道:“今晚的星星真多?。 ?p> 林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真是一個奇怪的夜晚,連帶精明能干的胡老板都變得笨拙起來。
胡尹重轉(zhuǎn)頭看向林汐,想說些什么,卻覺得林汐的模樣變得模糊,漸漸又成了那奪目的紅。
那是顏汐第一次轉(zhuǎn)世為人。也是他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看到人間的她身穿紅衣。
那一天她一襲大紅嫁衣,金絲鳳紋,灼灼風(fēng)華地站在高聳的城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城墻下的他。
“殿下,您要協(xié)同齊國亡妾之母國。身為公主,妾只能殉國。”她在城墻上凄涼一笑,并沒有理會他的喝止聲,自顧自地說著:“有位仙人讓妾知曉,妾之所以心悅于您,是因為妾的這顆心,前世是奪了您的。妾想,本來您就是要用妾的心去祭祀的,如今也好,就當(dāng)是還給您了。真好呀,妾原來不是心悅您的,還了心給您,妾就可以不心悅您了。您不知道,愛而不得有多痛苦,妾不想再那么痛苦了?!?p> “老板,你看著我干什么呀?我臉上有東西?”林汐見胡尹重看著自己也不說話,她伸手在胡尹重眼前揮了揮,這才明顯看到胡尹重回過神來的樣子。
胡尹重又咳了兩聲,試圖掩蓋自己的落寞。他遞了杯果汁給林汐,只懂再重復(fù)那句:“星星,今晚的星星真多?!?p> 林汐慶幸自己還沒喝果汁,否則絕對被嗆到。她看了看胡尹重的側(cè)臉,很識趣地沒有再作聲。只是直到回到家以后,林汐都覺得不僅是個奇怪的夜晚,胡尹重還是個奇怪的胡老板。
“你家老頭呢?讓他出來!”
當(dāng)然,在古月雜貨鋪,永遠只會有更奇怪的事情。林汐就在賞星夜的一個星期后,在前臺接待了她曾經(jīng)關(guān)心過的神話人物——嫦娥。
準(zhǔn)確來說,是一位扎著清爽馬尾,身穿白T加超短裙,插著腰站在前臺喊著“老頭!出來!”,中氣十足,自稱“嫦娥”的“女神經(jīng)”。
“我不是神經(jīng)病,我能聽到你心里的想法?!?p> 正當(dāng)林汐在心里琢磨的時候,她就聽到了“嫦娥”重重地拍打前臺桌子的聲音,并大聲抗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