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相遇的時期,正是神魔大戰(zhàn)后,人間受到魔障蠱惑人心的影響,再次陷入混亂的時候。她,為了她的妹妹,自愿被她的家人當(dāng)作‘兩腳羊’給售賣了出去?!痹诤匾詾榘匠翰淮蛩汩_口說話的時候,敖澈突然開了聲,面容柔和了下來。
敖澈見胡尹重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便繼續(xù)道:“但她是一個求生欲極其強烈的倔強女子。在那些人真的把她當(dāng)羊送去宰割的時候,她拼死逃了出來。我在海邊撿到她的時候,她衣衫襤褸,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但有趣的是,當(dāng)我想上前去替她療傷時,她很警覺地蘇醒,吊著一口氣就要和我作斗。”
頓了頓,敖澈的眼眸中竟有了憐惜的神情:“我告訴她我是龍神,她可以依附于我,讓我救她??伤伎鞗]氣了,眼神還是那么倔強,她說她不信這個世間有神,她說她之所以逃亡是不愿意沒有尊嚴地死去。她的雙眼都是透著堅毅,她一字一句地告訴我,同樣,她也不愿意毫無尊嚴不為人地活著?!?p> “是不是很有趣?明明已經(jīng)行將就木,還保有那少得可憐的自尊自愛。她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類,也是讓我產(chǎn)生興趣的第一個人類。”敖澈看向胡尹重,竟是嘴角掛起了些許笑意:“所以,我有了為她建造一個屬于她的人間的想法。我在想,這樣的人類,笑起來應(yīng)該會很好看。”
“因為想讓她笑,你就用了禁術(shù)?”胡尹重眉間緊蹙,一時心中百味雜陳。
敖澈倒是坦蕩地承認,卻神情恢復(fù)了冷峻:“可她總是不快樂。我總是不能讓她滿意!她原來的生活那么動亂不堪,我給了她一個太平盛世,給了她一個尊貴的身份,她卻笑不出來,后來更差點就識破了我的幻界。于是我只能讓她沉睡,然后去觀察人間。我發(fā)現(xiàn)了我的問題所在,就是我的幻界太完美,所有人基本除了歡樂只有歡樂。而且我犯了一個大錯,我以為只要把她所想給她她就會高興,卻忽視了人間的規(guī)則。于是我第二次構(gòu)建幻界,相對于第一次,我做了一些調(diào)整。因為她犧牲自己是為了保護妹妹,所以我在幻界里抹掉了所有的兄弟姊妹關(guān)系,不想讓她再為不必要的事情分神??晌也恢罏槭裁此€是發(fā)現(xiàn)了幻界的異常,更生出了恐懼的情緒。我怕傷了她,只能再次讓她沉睡,繼續(xù)完善幻界?!?p> “敖澈,我印象中你從來不是這么任性的人?!焙夭挥X嘆氣。
“那是因為在第二次構(gòu)建幻界的時候,她有流露過笑容。雖然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幸福的笑容,但我覺得這亙古不變的時間里,我第一次知道笑容在一個‘人’的臉上是那么美好?!卑匠哼@么回道。
聞言,胡尹重覺得自己這么個執(zhí)著于逆天改命的非人,似乎也沒什么立場去指責(zé)敖澈的行為,只能問道:“如果只是這樣,你頂多是會受到神罰。可為什么會把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
“是我太貪心了?!?p> 過了很久,敖澈才又開口說道:“我想讓若兒的笑容更真實,所以我再次去觀察人間,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間所言的幸福,并不是說‘幸?!涂梢粤耍€含著‘甜酸苦辣’。此外,即便是兩情相悅,也會有一個具體的感覺。我才發(fā)現(xiàn)我創(chuàng)造給若兒的‘幸?!妗N抑还噍斄恕腋!母拍罱o她,卻從不會去填補當(dāng)中的細節(jié)。因而在第三次構(gòu)建幻界的時候,為了尋求真實,我決定舍棄原身變作一位真正的人類進入幻界,然后讓整個幻界真正的操控者變成若兒。只有幻界越貼近人世百態(tài),若兒才會越相信她所處的世間是真實的世間。先前幻界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幻術(shù)分身,確實容易讓人生疑。當(dāng)然,后來一切由著若兒的感知進行,所有的一切就果然變得真實。”
“敖澈,你是瘋了!舍棄原身進入幻界!若是原身受到了破壞,你就永遠被困在幻界里了!”胡尹重忍不住打斷敖澈,滿眼的震驚。
“是嗎?你覺得我這是‘瘋了’?可我覺得留在幻界也沒關(guān)系,因為若兒也會一直留在幻界。在幻界里,起碼她不會經(jīng)歷戰(zhàn)亂,不會經(jīng)歷被親人遺棄的痛苦。我一直在更改若兒的記憶,所以她認知的自己一直是眾星捧月的存在,我從根源上杜絕了她的驚慌失措,她所有的痛楚?!卑匠哼@樣說著,一副從未后悔的模樣。
胡尹重見此,再想說什么也是事已至此,毫無用處了。既然知曉敖澈是舍棄原身進入幻界的,那毫無神識的龍身被沉浸在海底,加上當(dāng)時遇上世道混亂,妖魔橫行,胡尹重大概能猜得到敖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后來過得越幸福,你就越舍不得結(jié)束幻界。直到你的體力弱到不能再維持幻界,直到吳雅涵的前世,若兒發(fā)現(xiàn)了所有的真相,是嗎?”
“是的,她發(fā)現(xiàn)了,她真的活得很清醒。都說人類喜歡‘糊涂一生’,她卻總是很清醒。即便整個幻界都圍著她而存在,她還是能覺察出這個不是真實的人間。所以,在我病倒的那天,她徹底擺脫了我對她的精神控制,她徹底清醒了?!卑匠荷砩系墓鉂u漸弱了下來,似乎情緒低落到了塵埃里:“她背叛了我,她背叛了我?!?p> “什么?”胡尹重再次皺眉,他原來猜想敖澈今日的境況是脫離原身太久,靈力變?nèi)?,被?dāng)時橫行的妖魔襲擊所致??陕牥匠哼@么一說,竟然還有隱情!
“但不怪她。”敖澈凄涼地笑了笑,看向胡尹重道:“是我,是我被她清醒后的激烈反應(yīng)嚇到。她恨我欺騙他,她說討厭我這樣‘高人一等’的自以為是,更討厭那種得到的美好全是虛幻的感覺。所以,她毫不猶豫就要離開我。”
“但,我孤獨得太久了。我舍不得她在時的人間煙火氣,我舍不得我們之間有過的溫存。古月呀,你可知在幻界里,我們都有一雙可愛的兒女了?兒子像我,女兒像她,我抱在懷里總是舍不得放手。我再也不能回到海里,回到那個沒有若兒的海里。所以我軟禁了她。我,竟然軟禁了她?!卑匠旱氖稣f中,終于染上了悔意。他這么說著,目光帶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若兒被我困在海里后,更加恨我了。她再也不對我笑了,看我的目光都是冰冷的,比海水還要冷。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會放她走。”敖澈呢喃著,陷入了回憶。
“我不會放你走的,除非你殺了我?!卑匠好嫒堇渚加铋g都是怒氣。他對被關(guān)在水晶宮的元若這么說著,用冷漠去強迫自己面對那樣‘物是人非’的元若,試圖去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不甘和難過。
“好,你等著。我一定會殺了你,然后逃出去!”元若蜷縮在水晶宮一角,這般咬牙切齒說著:“敖澈,你不要以為你是龍神就了不起。你可知道,人定勝天!我雖弱小,但絕不示弱!”
“好,我就等著你勝我?!?p> 敖澈留下這么句話,逃一般地離開元若所在的水晶宮。
“既然如此,一個被困住的凡人,怎么能背叛你,傷你?”胡尹重聽著,忍不住疑問。就這么恰巧中斷了敖澈的回憶。
敖澈目光冰涼,笑了笑:“那是拜你和顏汐所賜。若不是你們那一鬧,魔界豈會與神界為敵?又怎會牽連出神魔大戰(zhàn),使得一些宵小趁亂禍害人間?那時候橫行的妖魔,為了主宰人間,可是最愛龍血了。也不知道哪個碎嘴的說龍血能助妖魔法力大增,修為提高萬年。那些妖魔也沒個腦子,就真的信了,整天地尋找龍族。原先,以我的靈力,他們怎么會是我的對手?可那時我構(gòu)造了幻界后,又為了困住若兒再締造了禁足的水晶宮,早就體力不支了。所以當(dāng)那些要拿我的命的妖魔尋到我跟前時,我只能抵擋十個回合,就再也無力支撐了。于是,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在我自己的龍骨制成的笛子里了?!?p> “抽龍筋、剔龍骨、被飲龍血,敖澈,你經(jīng)歷了這些,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凡人,值得嗎?”自動略過敖澈對自己的吐槽,胡尹重大概能猜到那些妖魔之所以能攻破敖澈的結(jié)界,找到敖澈,很大幾率與若兒有關(guān)。但一個凡人,還是一個被禁錮在水晶宮的凡人,要怎么做到這樣,胡尹重還是存疑。不過這些疑惑相對于敖澈的遭遇而言,暫時沒有追問的價值。
胡尹重見敖澈并沒有回應(yīng),他又問:“既然你付出這么大都是為了若兒,那為什么你告訴我你不想再見吳雅涵?難得你心念之人再世還記得你,主動上門尋你。”
“我感應(yīng)到她有危險,而這個危險與我有關(guān)?!卑匠哼@般認真地答道:“如果,她見到了我,她會沒命。”
“我大概能猜到,你指的危險是什么了?!焙睾芮宄嗵}酒肆的交易規(guī)則——用靈魂交換心愿,如果吳雅涵的心愿是見到敖澈,那自然見到敖澈后吳雅涵的靈魂就不再屬于自己而歸屬于花妖青蘿。
“那我更不明白,既然她那么恨你,為什么要抵上生生世世,也要見你一面?”胡尹重想明白后,更深的疑問就涌上了心頭,不覺神情嚴峻:“敖澈,我懷疑整件事,吳雅涵不過是一個引子。更大的陰謀很快就要見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