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正欲隨著眾臣走出殿外，準(zhǔn)備退朝回家，“韓卿，且略一等?！笔捬嘌嗤炝舻?。韓德讓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侍立一旁。“韓卿，請上坐”。燕燕用手指向她旁邊的一把虎皮椅子，韓德讓素來謹(jǐn)慎，他朝前移動(dòng)幾步，前三步退兩步，并未接近那把椅子。燕燕見狀，竟起身移步款款而下，來在韓德讓面前：“韓卿，吾嘗許嫁子，愿諧舊好，則幼主當(dāng)國，亦汝子也?！?p> “太后”，韓德讓抬起右手，向胸口按了按，那里白浪正一排排涌來，他要按下那洶涌海浪中試圖騰空的一頭鯨魚。“太后，德讓難忘救命之恩，余生即為太后是從，為大遼盡命。”
“江山掛在古道上，在古道上行走的都是英雄?！表n德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大殿的，只見滿世界的月輝，滿世界的白色。風(fēng)里傳來干草磨擦雪的聲音，只需要再來一陣風(fēng)，就能把他吹到遠(yuǎn)處的燕山山脈，看到遠(yuǎn)在天國的父親韓匡嗣和母親蕭氏。
德讓母親蕭氏，出于后族，即皇后或皇太后的家族?！哆|史》記載契丹國是這樣誕生的：“相傳有神人乘白馬，自馬盂山浮土河而東，有天女駕青牛由平地松林泛黃河而下，至木葉山，二水合流，相遇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屬漸盛，分為八部?！鼻嗯４睃S族耶律家族，白馬代表后族蕭氏家族。所謂“耶律世保承祧之業(yè)，蕭氏家傳內(nèi)助之風(fēng)?！边|國立國后一族做皇帝，一族或?yàn)楹?，或?yàn)殄?，或?yàn)榉蛉?；韓氏一族，除韓匡嗣外，其弟韓匡美；韓德讓輩的韓德威、韓德顒、韓瑜、韓琬等都娶后族女為妻。韓氏一族通過聯(lián)姻遼國第二大族，得到了后族高貴地位和龐大勢力的庇護(hù)。德讓所云“救命之恩”非是空穴虛置。
事發(fā)高粱河一戰(zhàn)兩個(gè)月后，德讓之父燕王韓匡嗣率耶律休哥等反攻宋，遇宋軍于滿城。宋遣使赴遼營詐降，匡嗣不聽耶律休哥勸阻，輕信前往受降，遭宋軍突襲大敗。遼景帝怒數(shù)之五大罪狀曰：“爾違眾謀，深入敵境，爾罪一也；號(hào)令不肅，行伍不整，爾罪二也；棄我?guī)熉?，挺身鼠竄，爾罪三也；偵侯失機(jī)，守預(yù)弗備，爾罪四也；捐棄旗鼓，損威辱國，爾罪五也?！毕铝盍⒖陶D之。是蕭燕燕率領(lǐng)后宮前來求情，使匡嗣僅以杖免。風(fēng)往北吹，因你在北方，韓德讓從此把蕭燕燕那明亮的眼神和潔白的門牙藏在夜里。
你來到這里，仿佛是某種召喚。在苦香潮濕的記憶里，還藏著一種新夢境。當(dāng)年我二十六，你十四。我身上的血已分不清是漢人還是契丹人的了，只是我腹有詩書，熏陶契丹男兒的粗野；彎弓射雕，強(qiáng)壯漢家男兒之文弱。斯文淡定中隱隱一種威懾。你情如流水，默默前往，就要匯入，對(duì)命運(yùn)進(jìn)行辨認(rèn)和追隨。只是在新一輪政變中，你的父親把籌碼壓在了耶律賢的身上。我們一直在努力中順應(yīng)，于迷茫中掙扎，年復(fù)一年佐證生死。如今雖晚，月亮已經(jīng)出來，我要像鳥抬起頭，把自己交給闊大的遼國暮色。此時(shí)，韓德讓的眼光越過燕云十六洲，停留在大宋的東京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