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家的院子面積不小,從院子往屋后的方向走,里面有一個不大的土窯。姚老頭兒正用一根粗粗的棍子掀開窯蓋,一陣火光冒了出來,它們跳動著,夾雜著噼噼剝剝的聲音。
待這些剛出窯的陶器涼卻下來,重華便把它們抱到院子里,用一塊牛皮紗反復(fù)磨砂著,讓它們的表面變得更光滑好看。這樣,父親才能把這些陶器賣個好價錢,或者換更多的好東西。
這些罐子出窯后很硬,要用一股勁兒才能完成這個步驟,雖然力度不大,可注意力得很集中。重華干了一會兒,手便有些酸了,額上也出現(xiàn)了幾滴汗。
他的心情有些煩躁。
前幾天田爻保薦自己當(dāng)副執(zhí)事,雖然父親不同意,但重華確實動心了。當(dāng)副執(zhí)事有什么不好,再也不用處處看人臉色不說,還可以指導(dǎo)整個村子的田耕地作。這么些年,自己家里的那些土地莊稼,全都是自己打理的,可年年的收成都要比其他家強(qiáng)。甚至有兩三年,他們家成為了整個村子里收成最高的一家。
他知道,這些收獲除了自己沒日沒夜的干活兒以外,還和干活兒的方法密不可分,而這些東西全都是自己從小在土地中摸爬滾打悟出來的。如果由自己擔(dān)任了這個協(xié)管農(nóng)耕事務(wù)的副執(zhí)事,這個村子的收成一定會提高不少。
重華不明白,這樣的好事他父親為什么會那么強(qiáng)烈的反對,甚至沒有聽自己一句解釋,更沒有給自己一個嘗試的機(jī)會。
有時候,重華也會安慰自己,或者對于父親來說,副執(zhí)事既是一名小官,同時更多的是責(zé)任。如果德不配位,到時候追其責(zé)來可不好辦?;蛟S他是擔(dān)心自己,所以才反對的吧。
可一回想起那日父親對自己說的話,“你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清楚么?何必要去做個什么官兒!”每每想到這里,重華便一陣心酸。說到底,他是不相信自己的兒子。
越這樣想著,重華便越是懷疑自己,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對。
本來這也沒什么,田爻都親自上門來提議了,即使父親不同意,只要他自己給田爻說一聲,這個副執(zhí)事他還是可以當(dāng)?shù)摹V皇?,這些天村子里發(fā)生的一些事,讓副執(zhí)事一事暫時被擱議了。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村子里竟到處流傳著接引天雨已經(jīng)激怒了天神的說法,而罪魁禍?zhǔn)拙褪钱?dāng)時在接引天雨中擊巨型虎皮鼓的重華,還說村子里的人們因為這件事一定會受到天神的處罰。
起初,重華只是笑著把這些話當(dāng)成幾句玩笑,可就在昨天早上醒來,田爻慌忙跑來告訴自己,村子里今年春種的莊稼,竟一夜之間枯死了大半!
重華一陣詫異,即使今年適逢旱年,可最熱的那幾天都沒出這樣的事,如今不久前才降了雨,哪有現(xiàn)在才開始枯死了。而且全都在一夜之間枯死,這太奇怪了。
雖然說重華和田爻都知道這件事很古怪,但他們都堅信這件事和接引天雨沒關(guān)系??纱迕駛儾贿@樣認(rèn)為,他們認(rèn)定這一切就是天神降下的懲罰??粗约盒列量嗫喾N的這么多莊稼忽然沒了,各家個戶都哭鬧著跑去找田爻,逼著他讓重華給自己一個交代。
田爻被逼得實在是沒辦法,只得說暫時不再商議讓重華當(dāng)副執(zhí)事的事,而且會盡快查出原因,讓大家放一百個心。
就這樣,連重華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次的機(jī)會就白白流失了。
重華并不是非要當(dāng)這個副執(zhí)事不可,但他就是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件事會發(fā)生得這么巧,讓人明顯感覺到此事的目的性是如此明確,就是沖著自己來的。想到這里,他的心火一陣往上冒。
重華的手還在不停地磨砂著陶罐,眼睛卻出神地望著地上,以至于手上已經(jīng)許久沒用勁兒了,他自己還未發(fā)覺。
啪!一顆汗珠滴在手上,他感覺到了一股涼意,準(zhǔn)備抬起手擦把汗,卻看到姚興蹦蹦跳跳地回來了。
他嘴里叼著一根細(xì)草桿子,走起路來大搖大擺,似乎心情很好,又痞氣十足。
“喲,這不是我那個即將要當(dāng)官的哥嘛!哎呀不對不對,聽說又當(dāng)不成了,嘖嘖?!?p> 這句風(fēng)涼話剛說出口,姚興便蹲了下來,盯著重華那張滿頭大汗的臉,心里無比暢快。還算老天開眼,沒讓他這個從小窩囊到大的哥哥順利當(dāng)上副執(zhí)事,要不然,以后肯定沒他好果子吃。
如此譏諷的話語從姚興嘴里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暢快,可重華卻不以為然,因為,這十幾年來,他早就習(xí)慣了。習(xí)慣了這個弟弟從來不用正眼看自己,習(xí)慣了他偶爾和自己搭言,不是極盡嘲諷,就是惡言惡語。
重華繼續(xù)磨砂著手中的陶罐,沒有說話。姚興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只要他沒有太過分,重華并不會和他計較太多。要不然,憑著自己的這一股子力氣,一個拳頭過去,就能讓從不干活兒的他悶聲倒地。
很顯然,重華并不愿這樣做,也不屑打他。
姚興見重華不搭理自己,覺得十分無趣。他起身用鼻子使勁兒嗅了嗅,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兒。他知道,一定是母親在給自己炒豆子,便飛一般地進(jìn)屋去了,地上只留下幾個腳印。
重華低頭注意到,姚興剛剛蹲下時腳踩的地方留下了幾塊泥。這泥有些奇怪,是那種十分突出的淡藍(lán)色。重華之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東西,是因為他知道,這種顏色的泥在他們這個村子里并沒有,而是只有后山上才有。
后山有一片林子,村子里的人把那個地方叫惡魔林。因為那個地方長著一種奇怪的淡藍(lán)之土,這種土說來也奇怪,上面其它草木都不生,唯獨長著一種紅白花。
起初,大家并沒有意識到這種紅白花的獨特性,直到幾年前的一天,村子里有個孩童跑到后山玩兒,誤食了一株紅白花,回去便上吐下瀉,足足折騰了三天,險些小命不保。病好后,他全身蠟黃,整個人瘦小了一大圈。
后來,人們才知道,這種長得不高,桿上只有兩片葉子的七瓣花原來是一種巨毒之草。從那以后,村子里的人來往這個地方都避而遠(yuǎn)之,再不敢觸碰這個東西,而這片只長有紅白花的藍(lán)色土林也被人們稱之為惡魔林。
惡魔林,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村子里的人是多么懼怕這個地方。
剛剛從姚興鞋上掉落下來的幾塊小小的泥,很明顯就來自這里。也就是說,姚興最近去過惡魔林。
看這些泥已經(jīng)化成了小小的幾個小塊,看來這并不是剛剛沾上的,而是沾的濕泥。后天這兩天并未下雨,最近的一場雨是三天前。也就是說,他可能在三天前去了一趟惡魔林。
可他去那里做什么?重華有些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