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下方頓時沸騰起來的人群,寧逍一向沉穩(wěn)的臉色逐漸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嚴(yán)峻。對于大家這樣的反應(yīng),從寧逍決定改刑的時候起,他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
“寧……寧執(zhí)事,您說的是真的?您決定要放過我了?”姚興語氣結(jié)巴,顯然他對于這個重大的轉(zhuǎn)變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連忙朝寧逍小聲問道,臉上滿是狂喜。
寧逍正準(zhǔn)備張口說什么,卻被從人群里傳來的一陣陣詢問聲給噎了回去。
“寧執(zhí)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姚興犯的可是殺人放火的大罪!”
“沒錯,他殺的還是田執(zhí)事,怎么能說放就放呢?”
“是啊,田執(zhí)事是個好人,我們要為他討回公道。這么輕易地放過姚興,我們不答應(yīng)!”
“對,不答應(yīng)!”“我們也不答應(yīng)……”
村民的呼喊一聲高過一聲,其他村的人見狀,只得互相瞪著,一臉懵。原本他們是來看火刑的,誰知道事到臨頭卻要改刑。可看樣子,這個村子里的人十分不樂意,都想一把火燒死臺上那個惡徒,為逝去者報仇雪恨。
在場面一片混亂的時候,這些外地的村民也并沒有閑著。見這件事竟然引起了幾乎在場所有人的公憤,外地的村民們捕捉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紛紛向身邊高呼鬧事的本地村民打聽,被殺的田執(zhí)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而這個殺人的惡徒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那些高呼不能放過姚興的人們此時正在氣頭上,所以見到有人來詢問自己時,便一股腦兒把這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和盤托出,包括司天官下訪當(dāng)日,他們是怎么發(fā)現(xiàn)田家忽然起了大火,又是如何從廢墟中找到了田爻那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以及田爻死去留下的那對可憐妻兒當(dāng)日撕心裂肺痛哭的神情。
說者言辭慷慨,聽者也不禁聞聲落淚。
當(dāng)鄰村那些跑來看熱鬧的人聽說了當(dāng)天之事后,一些心軟的人早就在心里暗暗罵起姚興來。雖然他們沒有親眼看見那場大火,但那個惡徒竟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殺害村子里人人敬重的執(zhí)事大人,實在是令人氣憤不已。
“不能放過殺人兇手!不能放過殺人兇手!”其他村子的人也帶頭喊了起來,甚至呼喊聲比周圍都要高出許多。
本來剛才因為鄰村人的詢問,人群之中的呼喊聲低了不少,寧逍正準(zhǔn)備趁著這個空檔繼續(xù)說什么。沒想到一轉(zhuǎn)眼,火燒兇手的呼聲卻越來越大了。
照這么發(fā)展下去,事態(tài)可不會有多好。他沉思了片刻,沖旁邊的人遞了個眼色。那人會意,悄然退了出去。
“各位,你們聽我說?!睂庡袛[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他知道,這樣的場面必須要控制下來。否則,即使把姚興放了,或許他還沒走出村口,就會被人打在地上爬不起來。
民憤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知道,大家現(xiàn)在如此生氣,是因為對田執(zhí)事的關(guān)心。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今天免去火刑的決定并非是我做的,而是……”寧逍頓了頓,望了望邢臺之下的一角,那里有兩道細(xì)瘦的身影。
“……而是崔氏做的決定。她今天來找我,說田執(zhí)事已死,即使火燒姚興,他也回不來了。若姚興真有悔改之意,便杖刑五十即可?!?p> 聽到寧逍這話,臺下又一次一片沸騰。大家自然不會想到,田爻留下的那對孤兒寡母會說出放過姚興的話。人群中有些心思敏捷的人立馬想到,三天前也是在這里,那時的崔氏明明對姚興恨之入骨,連殺他的心思都有了。
所以,要說崔氏在三天之中就改變了這樣的想法,實在是不能讓這些人相信。
“我們不相信,崔氏怎么可能饒恕姚興!”人群中有人很快就提出了疑問,隨之而來的便是滿場的附和。
雖然此刻的場景再次讓寧逍覺得有些棘手,但看著這些為了慘死的田爻而不顧一切進(jìn)行爭辯的村民,寧逍的心里竟升騰起了一股熱意。
他又何嘗不想為死去的田爻討回公道呢?就在昨晚以前,他還以為今天會火燒姚興,用他那條張狂無比的性命去祭奠田爻的冤魂,可誰也沒想到這一切的變化來得如此之快。
“各位,饒恕姚興確實是崔氏的意思,不信你們問她?!闭f著,寧逍望著立在邢臺下的崔氏母子,微微點頭。
一道清瘦的身影拉著一個孩子緩緩走上了邢臺,那孩子還不及崔氏的腰身高。兩人走到了姚興身邊,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崔氏的眼眶有些紅,但她邁著的步子卻十分穩(wěn)定。
“多謝大家對田爻的關(guān)心,雖然之前我也很恨姚興,可是他當(dāng)時也不是故意要殺人放火的。當(dāng)日姚興來我家找我夫君商談事務(wù),不小心打翻燈臺,引燃了火星,這才釀成大事。如果說姚興有錯,他的錯在于沒能把我夫君從火場中救出來,而是自己跑了出來?!?p> 崔氏那柔弱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痛苦。她看了一眼姚興,言語中沒有任何的情緒,“姚興,你說是不是?”
見崔氏如此為自己開脫,姚興早已愣在那里一動不動。當(dāng)日的情形究竟是怎樣,或許此刻只有姚興最清楚。他知道,崔氏剛剛說的都是假的,但他不明白為何這個女人忽然要放過自己。
“對……對,就是你說的那樣。”姚興一陣慌神后連忙應(yīng)道。不管此時他有多么地不敢置信,能讓自己活下去才是最大的事。
見崔氏說出了這樣的言語,所有人頓覺有些古怪和無奈。那場大火怎么可能只是一個意外呢?如果只是意外,三天前抓到姚興時,他自己為什么不辯解?
所以,崔氏剛剛說的話,一定有貓膩。他為什么要替這個惡徒辯解?莫非,她有什么難言之隱,又或者,她被人威脅了?
能因為這件事去威脅她的人無非是想救姚興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姚家人了??梢夷莻€獨眼老頭為人軟弱,他做事怕還達(dá)不到這個地步。那個重華倒是不錯的一個年輕人,可聽聞他素來與他這個弟弟有些不合,而且他為人頗為端正,不像是會做出威脅之事的人。
那么,會是誰呢?難道是寧執(zhí)事?可不對啊,寧執(zhí)事是一個正直的人,之前也是他執(zhí)意要查出殺害田爻的兇手。三天前在這里,他設(shè)下圈套引姚興上當(dāng)?shù)那樾螝v歷在目。他一心要還田爻一個公道,怎么可能會為惡徒開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