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凈城化作一片煉獄時,紫玉山背面密林之中的烏蘇終于得到了消息,不過相對于營地中多數(shù)蛇族人的興奮狂熱,他顯得極為冷漠,微皺的濃眉間隱隱鎖著一股兇戾。
烏蘇進了會客的帳篷內(nèi),腳下來回踱步,顯然極為不安。庫爾這次行動幾乎瞞過了所有人,連他都只是將將得知此事,當(dāng)時拿到情報時烏蘇險些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第一時間便傳喚黑五過來,隨后就一直處于這種不安的狀態(tài),即便當(dāng)初困在竹林大陣之內(nèi),險死之時他都不曾這樣慌亂。
有情峰離此地并不遠(yuǎn),黑五只用了半炷香就到了,他剛一進帳篷,烏蘇便問道:“是真正的軍隊?百萬大軍?士兵都是些什么人?”他一口氣連問,黑五微微沉吟,這才說道:“是軍隊,西路大軍三十萬人,由雍王統(tǒng)率,東路七十萬人則是烈王統(tǒng)領(lǐng),士兵都是這幾年被庫爾暗中吸納的蛇族平民,這些蛇族人大多從小就被庫爾收養(yǎng)在暗處,訓(xùn)練軍陣戰(zhàn)法,忠誠度極高!”
烏蘇嘆道:“庫爾這是一腳踢翻了天下千年的禁忌,這次如果不能一舉稱霸中土,北原就要給他陪葬!”烏蘇所言天下千年的禁忌不知具體是什么,竟然讓他這樣忌憚,那邊黑五默默不語,烏蘇忽然又道:“一百萬人的軍隊,沒有我熊族一人?”見黑五點頭,烏蘇眉間兇戾更重,腳下走的也是更快,他嘴唇緊抿,似乎有話要說,只是那話太過重要,以烏蘇霸烈的性子,竟然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黑五跟隨烏蘇多年,對烏蘇的脾氣何等了解,他見烏蘇這個樣子,腦海中靈光一現(xiàn),便已了然。黑五忽然跪倒在地,沉聲道:“大哥,此時北原后方空虛,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烏蘇反倒遲疑了,說道:“庫爾怎么會讓我輕易離開,還有萬一他真的稱霸了中土,倒是攜大勢重返北原......”
黑五忽然大聲道:“大哥!你當(dāng)年搏命的膽氣去哪里了?當(dāng)初我們兄弟六人從白水黑山里走出來,一路上除了各自的一條賤命哪里還有其他東西?不也照樣闖到了今天這步!怎么如今庫爾觸犯武林禁忌,違逆天下大勢,你竟然還是猶猶豫豫!難不成真的被庫爾養(yǎng)出了奴性?”他說到最后已有了幾分罵調(diào),但這話卻猶如一盆冷水灌在烏蘇頭頂,令他這頭睡虎徹底醒了過來。
烏蘇眼中神光熠熠,他上前扶起了黑五,說道:“好兄弟,你想必已有了主意吧?”黑五詭異一笑,自這日下午一直到傍晚,烏蘇和黑五足足商議了小半日,直到天色漸黑,才看見黑五一人從帳篷內(nèi)出來。
黑五出了帳篷并不在營地內(nèi)停留,急匆匆便上了有情峰,此時的有情峰山路上沿路有些許血跡,這是前幾天中土四派上山時一路打斗留下的痕跡,黑五并未在意,一路到了山頂后,卻聽見前面有情觀內(nèi)傳來了爭吵聲。
黑五神色微厭,他正要布置下午跟烏蘇商議的計劃,這種敏感時期,任何不同尋常的事都足以令他心神不寧。黑五進了有情觀,只見有情觀正中地面上趴著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男人,那男人衣衫破爛,身上有許多挨打后留下的淤青,腦后更是有一大片血跡,已然干涸結(jié)痂,應(yīng)該是不久前剛受的傷,即便如此狼狽,這男人仍是死死抓著手中的一柄普通鐵劍。
“老四,怎么回事?”黑五緩緩走向站在一邊的黑四,神色如常的問道,此時有情觀內(nèi)只剩下黑四一人,其他人大多是被庫爾支去紫玉山圍困那里中土五派的人。黑四見是黑五,憨厚的撓了撓腦袋,甕聲道:“五弟,這人冒充龍洞派弟子,非要進去不可,我都把他打趴了三次了,他還是賴著不走?!边@邊黑四說著,那男人果然又掙扎著站了起來,啞聲道:“放我進去!”
“嘿,看我這回打斷你的腿,你還站的起來嗎?”黑四揚了揚拳頭,終于被這男人的執(zhí)著激怒了,黑五朝那男人看去,月光下那男人頭發(fā)上血跡斑斑,身上幾乎沒有幾塊好地方了,可是眼神中卻始終散發(fā)著一股無懼無畏的氣勢,仿佛就算此時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露出半點害怕。
“好漢子!”黑五暗暗贊了一聲,接著卻搖了搖頭,心道:“可惜如此心性,卻生得這樣平庸,以后只會泯然眾人罷了!”
要知習(xí)武并非如吃飯喝水那般簡單,修道之人講究財侶法地,習(xí)武之人的要求只多不少,身體根基、天賦悟性、經(jīng)驗閱歷、福緣氣運、良師教導(dǎo)、財力支撐等等,每一個習(xí)武之人消耗的資源都是成百上千倍于一個普通人,江湖上常有一些奇聞,說是某人于深山中苦修十載,一朝出山便如何如何,那些大多是胡編亂造的,而現(xiàn)實是越是武道昌盛的家族,家族的財力就越雄厚,少有寒門出武道高手。
黑五只看了那男人一眼,便知此人空有好心性,其他習(xí)武所需卻大多缺少,這才暗中給此評價。
這人正是徐鐵劍了。那日徐鐵劍被北原騎兵一槍掃暈,到了黃昏才逐漸醒轉(zhuǎn),然而當(dāng)時的清凈城已是一片斷壁殘垣,路上除了落定的塵埃之外便是被掩在塵埃之下的暗黑色血跡以及四散的、零星的殘肢斷臂,甚至嬰兒、婦女的頭顱。
徐鐵劍剛醒轉(zhuǎn)時什么心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北原人當(dāng)著他的面屠殺平民,他卻像狗一樣被一槍掃飛,簡直如同廢物。他當(dāng)時心中幾乎全是死意,沿著城內(nèi)主干道狂奔大吼只求驚動北原人來與他廝殺,倒也因此,徐鐵劍沒有第一時間感受到滿地殘肢、血腥帶來的反胃。
北原人早走了,他竟成了漏網(wǎng)之魚,徐鐵劍卻因此更加憤怒,恨北原人,也恨自己。見到高小賢幾人后他終于還是回過了些神,招呼還沒打,便先伏在地面一陣嘔吐。徐鐵劍是在清凈城東門外一片樹林里遇見的高小賢等人,這片林中還有不少城內(nèi)一路跟來避難的平民,北原人似乎得了命令,并未對紫山附近的區(qū)域進行清掃,眾人得以茍活。
高小賢原本想問徐鐵劍之前的經(jīng)歷,見他失了魂魄一般,只好作罷。幾人商量著下一步該怎么辦,方震說道:“北原違反了武林中持續(xù)了千年的禁軍宣告,事關(guān)重大,必須傳到紫玉山上讓五派中人知道才行。”高小賢嘴角微抽,苦笑道:“方幫主說的不錯,但是紫山早就被封鎖了,以我等的實力......”眾人聞言都是沉默,他們本來就是些中土末流幫派,卷入北原和中土五派的博弈之中,實在太過渺小,基本什么事都做不了。
孫昭忽然沉聲道:“既然這里幫不上忙,我們不如去五派總壇報信,我金剛門離擇天教很近,我現(xiàn)在動身去諦苦山脈,最多三天就能把消息傳過去?!敝芫鸥胶偷溃骸安诲e,孫兄弟這主意很好,我巨木幫從事河運多年,傳遞消息這事再輕松不過了!”
高小賢聽眾人這樣說,知道他們其實都有了退意,以此借口離開,實際上是不愿意再在北邊深入摻乎這件事了。高小賢正要附和,徐鐵劍忽然大聲道:“不行!現(xiàn)在中土五派主要人物都被圍困在紫山上,誰知北原人打的什么主意,萬一因為消息傳遞不及時,五派中人都死在這里,誰還來抗衡北原軍隊?”
徐鐵劍這話說得眾人毛骨悚然,高小賢駭然道:“中土五派都是些何等人物,是你說死就死的?胡說八道什么!”平常他訓(xùn)斥徐鐵劍,徐鐵劍便會有所收斂,這次徐鐵劍神色竟然始終固執(zhí),半點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方震呵呵一笑,說道:“小兄弟你有什么主意?說出來大家聽聽吧?!狈秸饘π扈F劍純直的性子頗有好感,此時便站出來說了句話,徐鐵劍果然毫不謙讓,說道:“我們偽裝成五派弟子!”高小賢大怒,說道:“偽裝?江湖上各家功夫皆有特點,我們偽裝,北原人只怕一眼就看穿了,你不如說我們一起去送死?”林中許多隨行的幫派弟子也都聽到了徐鐵劍的說法,紛紛出言嘲諷,有的甚至破口大罵,指責(zé)徐鐵劍是為了成自己一人的名望,拉上別人去送死。
徐鐵劍支支吾吾,說道:“是,但是我們可以自稱是初入門的弟子,比掌門們落后了幾步,剛剛趕到......”他話未說完,又是許多人出言嘲諷,徐鐵劍只覺得平日混在一起熱火朝天的一群人居然一個個都那樣陌生,他這些年來跟著他們一起,竟然始終形單影只一般。
“死了又怎么樣!”徐鐵劍眼睛忽然紅了,“那城里,”他手指哆嗦著指著清凈城方向,“不是才死光了?你們沒見過死人嗎?你們就那么怕死!我們?nèi)笮?,就算死了,死了或許能讓五派中人警覺!不去報信,以后會有更多的人像今天這樣全死光!”
他最后吼道:“你們難道比那些死了的人加起來還要重要嗎?”
這天傍晚,林中爭吵只持續(xù)了片刻,最后以徐鐵劍孤身一人憤然奔上有情峰告終。等徐鐵劍入了有情觀,謊稱自身乃是龍洞派弟子,被黑四識破他根本不會龍洞派武功后,便有了黑五所見的這一幕。
當(dāng)晚有情觀中,黑五攔住了要上去打斷徐鐵劍雙腿的黑四,他走到徐鐵劍身前,問道:“你是龍洞派弟子?”徐鐵劍愣了一下,沉悶道:“是?!焙谖逭f道:“哦,那你進去吧。”徐鐵劍這回徹底呆住了,片刻后才回過神來,此時黑五已帶著黑四朝有情觀深處走遠(yuǎn)了,只留下兩道背影,黑四抱怨的聲音隱約還可以聽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