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飛身來到委舾,見到浮尸滿地,焦臭沖天,不由地為蕓蕓眾生而落淚。
想到他對廿熹的種種虧欠,再看看因自己而喪命重傷的這些獸族同胞,要離只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
“難道我真的是連上天都唾棄的人?但凡是和我要離扯上關(guān)系的人,都逃不過這樣的劫難?!币x暗自神傷,自言自語起來。
這時,忽然有一只三足金烏飛起來,在長空中劃出一道警人的啼鳴。
“是祖母……”
要離抬起頭,目光隨著那只四下盤桓的三足金烏而轉(zhuǎn)動。
這時,那金烏緩緩開口,“孩子,因果輪回,不必執(zhí)念?!?p> 要離眼中含淚,“祖母,我負(fù)了她,我負(fù)了她……”
“情愛之事,自古從無對錯,只有緣深緣淺罷了?!?p> “緣深緣淺?難道我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緣分還不夠嗎?”
三足金烏仍在天上飛旋著,要離卻低下頭來看著委舾的一片亂象,“妮妮,我這輩子欠你的,便用我的元神來向你賠罪??晌副娚辉摓槲页袚?dān)這些罪孽,我不能見死不救。若輪回有道,我要離只愿此后生生世世守護(hù)在你身邊,為你擋刀山,下火海。”
說完,要離最后看了一眼這片委舾大地,身子朝著庸北七海的方向,閉上眼睛,滑出最后一串冰涼的眼淚。
若是任由堿味海沖灌到七海之中,那么三州六郡的生靈便都會因堿水而受到傷害。
他絕望地飛向七金山被劈開的那道巨大的口子,緊閉雙眼,仰面朝天。在七金山上,要離張開雙臂,緩緩下沉,心中默默說著,“妮妮,如果有來世,我只愿生就是你的,一生便只是你的??墒悄菽?,今生我已然錯過,我只能用微薄的仙命來稍稍慰藉遍體鱗傷的你?!?p> 他決絕地墜落到金山上,將左手手腕上那塊赤金石緊緊握在手里,這赤金石本是廿熹贈予他的。
此刻,他的耳畔不禁回想起,當(dāng)日二人互贈信物時說過的話:
“小獸,本公主窮得只剩下金子了,便將我身上這塊金子贈予你吧!這是我庶伯送給我的,他有好多好多的金子。”
“本公主一想到你現(xiàn)出原形后,前掌上縛著這金塊,便覺有趣。這像極了凡間里那些頸間掛著鈴鐺的狗兒貓兒了,哈哈……”
“你不是很窮嘛?你爹娘竟讓你到這北境汋浪庭來尋前程。這可是七金山上的金子,你可拿它去換很多很多的好東西,如此你便有錢啦!”
可是如今,他什么都沒有了,他失去了廿熹,失去了她的愛和信任。
瞬間,要離掌中的赤金石穿透手掌心,散發(fā)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繼而,要離的雙臂變成了金色,他的身子也變成了金色。
彌留之際,他的眼前全是與廿熹的過往,在諸紀(jì)龍澤斗靈大會上與她初識的場景,在人間夜市上她貪吃的模樣,兩人一起在汋浪庭治學(xué)時的日子,她在飛花下的模樣十分純凈美好。
這一刻,要離只覺得眼前是廿熹抱著他們可愛的孩子,她和孩子“咯咯”地笑著,那聲音十分清脆爽朗。
看著他們母子的樣子,聽著令人心碎的笑聲,要離的嘴角勾勒出生命最后一抹淺笑。
此生,足矣!
漸漸地,他的仙身竟然變成了一條流動的金色河流,那些金色的金水落下來,堆積得越來越高,凝固成了一塊塊的金石頭。片刻后,他的身體全部消散,化作了一座巨大的金山,將那被劈開的七金山嚴(yán)嚴(yán)實實地堵上了。
要離用自己的身體補(bǔ)了七金山,將他的元神獻(xiàn)祭給了堿味海。他在這一日,將自己徹徹底底與天地水土化為一體。
一時間,七金山恢復(fù)了往日堅不可摧的模樣,堿味海又被與七海隔開了,在七金山外蕩漾。
不多時,酒海的海面便風(fēng)平浪靜。微風(fēng)吹過,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洶涌在委舾的海水漸漸退去,還可以聽得見許多的靈獸呻吟的聲音。
要離的死拯救了獸族全族,也拯救了他奄奄一息、險些斃命的爹娘。
這時,那只三足金烏靜靜站在九天上看著大地與寬?;謴?fù)平靜,她的眼角也滴出兩地淚下來。
那金烏顯化出了要離祖母的仙身人形,站在云間默默地看著天上地下澎湃后的寧靜。
她從袖中取出當(dāng)日去七海提親時的那個包袱,從那包袱里取出一十七片龍鱗,將那龍鱗撒到金山上。接著,她將要離的仙牒取出來,一指燃起火來,將仙牒焚了,撒在金山上。
她傷神道,“孩子,屬于你的,終究是你的。這一世你活得凄苦,只愿來世,你能做個清心無擾的閑人吧!”
在金山上的金屋里,有一個高大滄桑的身影伴著青燈神佛正在閉目參禪。
殿外,一位仙童忽然進(jìn)來跪稟,“師父,金山的豁口突然被堵上了,竟比之前更結(jié)實了。堿味海終于被擋起來了,這下,師父可以安心了?!?p> 那個身影仿佛早已料到了一般,并未回答仙童的話,只是淡淡打發(fā)他,“下去吧?!?p> 外面的仙童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剛剛從天上落下來一位天神,就是他補(bǔ)了金山?!?p> “對啊,他好生厲害,竟能一力將金山補(bǔ)好?!?p> “可是即便是仙身和法力無量的上神,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使肉軀化為金山之石的,難道他有法器?”
“我記得師父說過,如果有赤金石作為引子,抱著必死之心,獻(xiàn)祭元神,就能令肉軀化作金山之石?!?p> “不知是何方神仙,竟能如此舍己為人,實在是佩服?!?p> “是啊?!?p> 突然,殿中的壁櫥上有“窸窸窣窣”晃動的聲響,仙童跪在那個高大的身影旁邊,雙手合十,奶聲奶氣地說,“師父,剛剛那犄角好像動了?!?p> 那個高大的身影默默點(diǎn)頭,從蒲團(tuán)上緩緩站起身來,看著殿外平靜的天空緩緩開了口,“當(dāng)年,這獸角從酥海那邊輕輕飄到了我這里,我便想著,這是從她那邊飄過來的。本想留個念想,卻沒想到,這竟是從那孩子身上取下來的?!?p> “師父,您在說什么???”那個小仙童糊里糊涂地?fù)现^。
那身影并不說話,只是緩緩走到壁櫥那里,輕輕拿起那只犄角,深情地看著,那犄角上還刻著一句詩——海上升明月。
良久,那身影對著它說,“七巧玲瓏心,溫柔敦厚命。我今日索性便幫你渡了這一劫,也算是為她盡心心吧!”
原來,那個高大的身影是守護(hù)七金山的湖人。
他輕輕托著那只犄角,對座下仙童說,“徒兒,為師要閉關(guān)幾日,你們定要好好守山。”
“是,師父?!?p> 這時,廿熹剛剛到達(dá)庸北海岸,還未下海。
不知怎的,她忽然覺得心中一陣劇痛,那疼痛錐心蝕骨,讓她疼得動彈不得,廿熹緊緊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有一種血脈筋骨被打斷的痛感。
廿熹十分好奇這是為何,她疼得汗如雨下,從未有過這樣的痛感。其他都還好,只是心里的疼,久久難以抹去。
就在這時,她懷里熟睡的孩子也突然大哭起來,哭得十分用力。
她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何事,連忙歪歪扭扭地抱著孩子逃回龍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