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五個人,幾乎全是女性。
破破爛爛的皮袍老遠就散發(fā)出一股難聞的餿霉氣味,亂蓬蓬的頭發(fā)上堆著落雪,一個個凍得嘴唇發(fā)青,站在雪地里瑟瑟發(fā)抖。
天浩連忙讓人打開寨門,安排這些人進屋取暖??粗扇航Y隊從面前走過的交易品,再看看她們腳上用木頭削成的鞋子,他頗有些氣惱地對浩平說:“老哥,從青龍寨走到這兒可不算遠。就算不給她們吃的,好歹給塊保暖的皮子也行??!你看看,這些人的腿腳都凍成什么樣了?照這種情況,很多人就算呆在屋子里一個多星期也不能下地?!?p> 浩平穿著厚厚的皮袍,路上走得急,鼻尖與額頭上滲出少許汗珠。他訕笑著搭腔:“兄弟你就包涵一下吧!我也是沒辦法,給不給皮子那是頭領說了算,就算我有這個心,也沒有那個能力啊!”
“老哥,你不能這樣?。 碧旌票г怪?,唉聲嘆氣:“你瞧瞧我這寨子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老頭領給我留下一個爛攤子,去年換了幾百人進來,總不能讓他們白白餓死吧?我這寨子雖然看著大,人口多,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真正頂事的壯勞力其實沒幾個。要不是靠著海邊能捕魚煮鹽,這日子可真是沒法過了。我原本還想著跟浩平老哥你搞好關系,看在咱倆的關系上,你會多給我?guī)褜嵑糜玫呐诉^來。可是現(xiàn)在你看看,她們餓得連路都走不穩(wěn),身上幾乎連衣裳都沒有一件……這……你這不是坑我嗎?”
浩平知道這事做得有些過分,臉上浮起一絲羞愧。他畢竟在各寨之間走動的多,臉皮較厚,沒過多會兒已經(jīng)恢復正常,笑道:“好好好,這事兒的確是你占理??晌覍嵲谑菦]辦法??!我只是個下面跑腿兒辦事兒的,我也有心想要給老弟你留幾個好的,但是頭領不讓,我也不能把人從他手里強要過來不是?”
天浩面色逐漸緊繃:“我給你的可是實打實的糧食,麥面,加上鹿肉,還有魚干??赡銈兡??就用這些亂七八糟沒人要的女人打發(fā)我……老哥,咱倆算是老關系了,這事情要是說出去,你覺得以后還會有誰跟你們青龍寨打交道?做生意?”
浩平訕笑了幾聲,壓低聲音:“那你說怎么辦?”
天浩思考片刻:“再補給我十個人。這次你個不能糊弄我,必須是年輕健壯的女人?!?p> “這個……”浩平有些犯難:“這個我可做不了主,得回去找頭領商量。要不這樣,你等我的消息,最多三天時間,我一定回來給你個準信兒?!?p> “那行!”天浩抬手叫過守候在旁邊的旭坤:“你回頭在交易的泥板上特別注明一下這件事,浩平老哥你也在泥板上留個印記。這樣吧!我不會讓你難做,約定的糧食你先帶回去,另外那十個人的事情咱們下次再談。怎么樣,我夠意思了吧?”
浩平聽得連連點頭,翹起了大拇指:“我就知道兄弟你是個講義氣的,不會讓老哥我難做。行,放心吧!回去以后我立刻找頭領把這件事說了,讓他斟酌著給你補償?!?p> 天浩用大拇指揉了揉太陽穴,看得出來他對之前談定的生意變成現(xiàn)在這樣非常不滿。浩平知道這事兒的確有些過分,可責任真的不在自己。他畢竟只是個百人首管事,不是決定一切的寨子頭領。
良久,天浩嘆了口氣,他側過身子對站在靠后位置的旭坤揮了揮手,后者會意地轉身跑進距離最近的倉庫。過了幾分鐘,等到旭坤出來的時候,他身后跟著一名壯漢,兩個人肩膀上各自扛著一個鹿皮口袋,直接放在浩平腳下。
“這是我答應過給你的好處?!碧旌剖疽庑窭そ忾_口袋頂端的系繩:“浩平老哥,咱們男人說話得算數(shù)。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所以你提出的要求我一點兒也沒有猶豫,全部滿足。大家都是一個族里的兄弟,做事情……得憑良心?!?p> 浩平低著頭,訕笑表情無法掩飾他內心的羞愧。
送到磐石寨的這些女人從前天就沒吃過東西。頭領良棟親自下了命令:既然是決定換出去的“貨物”,就沒必要在她們身上浪費糧食。如果不是擔心她們因為饑餓導致脫力在路上活活餓死,良棟還會進一步克扣她們的食品配額,多餓幾天,甚至長達一個星期。
食物尚且如此,衣服就更不用想了。除了鹿族,北地蠻族的大部分服裝材料都是獸皮。山上的野獸雖能生養(yǎng),但是上山狩獵的野蠻人更多。從雙方談定交易的那一刻起,這些女人就是別人的東西。沒必要在她們身上浪費皮子,隨便裹著一塊爛布就行。
浩平知道自家頭領這事情做的不地道,可他無法從中插手改變什么。在來的路上,浩平已經(jīng)預見到磐石寨年輕頭領會對此不滿,甚至發(fā)怒,也做好了屬于自己那份好處縮水一半,甚至更多的心理準備。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天浩說歸說,給自己的好處卻絲毫未減。
“我知道這件事情錯不在你。但是良棟歸良棟,你是你。反正這個虧我已經(jīng)吃了,但我說過的話必須算數(shù)。”天浩彎下腰,用手拍了拍其中一個口袋,對浩平認真地說:“這是你應得的?!?p>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浩平卻感覺仿佛有無數(shù)洪鐘在耳邊轟鳴。羞愧之心被刺激著成倍擴大。這一刻,他真的很想說點兒什么,有種忍不住想要面對天浩跪下去,深深膜拜的沖動。
眼睛里毫無預兆出現(xiàn)了濕潤,鼻子也在一陣陣抽搐著發(fā)酸。浩平的頭更低了,他實在沒有勇氣抬起來。這種時候的男人很窩囊,尤其是自己最軟弱的一面被別人看見。他緊緊咬住牙,渾身肌肉在后悔與羞愧中顫抖繃直,雙手各自抓起一個口袋,也不管這樣做會不會失禮,像一只偷竊成功的老鼠,無法顧及兩只口袋的重量,帶著說不出的倉皇,以最快速度從天浩面前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