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瞬間不淡定了:“秦貴這是在說什么?我只是想從他嘴里套出關(guān)于嶺下屋場的秘密,他卻故弄玄虛,說起什么《小無量經(jīng)》來,這思維也太跳躍了吧,更何況,這《小無量經(jīng)》的名字哪來的?。俊?p> 不過熊小寶顯得異常激動地說:“老鬼爺,你說的是《小無量經(jīng)》嗎?我在夢里見過?!?p> 這話也給吳明學一個響亮的提醒:“那個仙夢?”
他旋即扭轉(zhuǎn)思路:“不,不可能這么巧的?夢想能夠照進現(xiàn)實,那是心靈雞湯?!?p> 他毫不客氣地說:“老鬼爺,我們這里只有破爛,沒有你說的什么《小無量經(jīng)》?!?p> 秦貴不緊不慢地說:“你難道就不好奇,我為什么這么說嗎?”
熊小寶懵懵懂懂地說:“是啊,我還以為純粹是個夢呢,聽到老鬼爺這么說,我可得重新思考一下。”
秦貴轉(zhuǎn)向熊小寶,鄭重地問道:“你準備怎么思考?”
“呃……”熊小寶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想,你有沒有唬我們?”
“哈哈……”秦貴朗笑道,“你個憨熊崽子?!?p> 熊小寶不好意思地撓頭問道:“真的有《小無量經(jīng)》嗎?如果是真的,元元肯定沒有,他的事我都知道。”
秦貴緊緊盯著吳明學問:“你怎么不說話?”
“我還要收拾破爛呢?!眳敲鲗W敷衍地說。
秦貴按住吳明學的肩膀道:“不耽誤你這一會兒功夫,我說完就走。”
“那好吧!”吳明學只好收手,給秦貴搬了把椅子來,放在天井池旁的過道上,又問他要不要喝水,秦貴道:“端一杯來也行?!?p> 吳明學于是轉(zhuǎn)進廚房,見著后門打開,先走出去望了望,發(fā)現(xiàn)陳蘭香正在打理豬圈,便又折進廚房,拎起開水壺,倒了一碗開水。
他端著熱氣騰騰的開水,遞到已然落座的秦貴手上,提醒道:“你長話短說吧,我媽馬上就要回家了,她肯定會催我們上學去的?!?p> 秦貴點頭表示知道了,淺淺地抿了一口開水,面色驟然凝重,悄聲問道:“你們是不是去過嶺下屋場?”
熊小寶不假思索地回道:“嗯,就昨天晚上去的?!?p> 秦貴追問他們在嶺下屋場發(fā)生了什么,熊小寶正準備開口,吳明學忙伸手攔住他,示意接下來的談話交給自己。
熊小寶會意,乖乖地坐著,決定不會隨便插嘴,靜聽吳明學會怎么說。
吳明學正是借著這個動作的掩飾,飛快地運轉(zhuǎn)思維:
“這是直覺還是經(jīng)驗?又或者兩者都是。老鬼頭一眼就看出銅塊的不尋常之處,又立即詢問姓張的屋場,緊接著就跳到《小無量經(jīng)》,并且一口咬定我有,等等,他用的是‘我也有’,這個‘也’字,難道是說他已經(jīng)有一本了嗎?”
想到這里,吳明學反問:“你也去過?”
秦貴瞟了一眼吳明學,點頭道:“嗯,不過那差不多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多年前!”吳明學估摸道,“那時候你應該只有十幾歲吧!”
秦貴回憶道:“不錯,那時候我剛滿十歲,上山砍柴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猛虎嘯聲,先是不敢相信,但是虎嘯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嚇得我連忙扔下柴火,慌不擇路地胡亂逃竄,不料偏離了原來的路線,無意中闖入了嶺下屋場。”
吳明學驀然一驚:“虎嘯?不會是泉爺在練《虎嘯劍法》吧?那時候泉爺大概五六十歲?!?p> 他連忙追問:“然后呢?進了嶺下屋場不就安全了嗎?”
熊小寶的神經(jīng)也驟然一緊,很好奇幾十年前的嶺下屋場會是什么樣子。
秦貴輕輕吹拂著碗里熱水,大飲了一口,神色十分惶恐,瞪大雙眼道:“安全個屁!我差一點死在那兒!”
“??!”熊小寶大驚出聲,喃喃道,“怎么會這樣?”
吳明學也感到很奇怪,泉爺不是說他們那兒的人最好客嗎?不應該厚此薄彼,要把秦貴殺死。
不過鑒于跟秦貴第一次打交道,他決定還是多留了個心眼為好,只裝作若無其事地安慰道:
“老鬼爺,你能誤闖進去,也算是一種奇遇,我們進去都是他們帶的,不然根本找不到路。”
秦貴唏噓道:“不錯,是挺奇特的,就是可惜了我那辛辛苦苦攢下的兩塊大洋。”
“破財免災?”吳明學好奇地問。
熊小寶兀自嘀咕道:“兩塊大洋,現(xiàn)在得值多少錢?”
卻見秦貴搖了搖頭,良久沒有說話,就好像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
見著吳明學也莫名其妙一同陷入沉思,熊小寶忍不住插嘴問:“老鬼爺,你就是用兩塊大洋逃出來的?”
秦貴哽咽了一回口水道:“逃?怎么可能?”
“不可能吧!我們進出都挺順利的呀。”熊小寶不解地說。
吳明學走到秦貴面前,問他要不要加點開水,秦貴忙說不用了,這么一摻和,秦貴的激動情緒平復了許多。
他理了理頭緒說:“那個地方詭異得很,表面上看起來安詳寧靜,實際上到處暗藏玄機。
我一個初來乍到的人,當然高聲呼救,可是那么多房子,竟然沒有一個人回應我,而我又迷路了,走了好幾圈,都好像返回了原點,你們說奇不奇怪?”
熊小寶連忙附和道:“我也是……”
吳明學打斷道:“我聽張鯤說過,沒有他們那兒的人帶路,迷路是很正常的?!?p> 但是他在乎的不是這個,而是很想知道秦貴最后是碰見誰才找到出路的。
只見秦貴想了想說:“好像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他領(lǐng)我進了一間祠堂,在那里還給我肉吃。”
“是嗎?”熊小寶羨慕地說,“我們進去怎么只有茶喝?”
熊小寶說著轉(zhuǎn)向吳明學,希望他確認一下,卻見他一臉嚴峻地看著秦貴,就好像在閱讀一道數(shù)學大題。
熊小寶掁了掁吳明學,悄聲問道:“你為什么這樣盯著人家看?”
吳明學也悄聲回道:“我覺得很奇怪,老鬼頭為什么跟我們說這些?”
“是哦,”熊小寶尋思道,“那我們怎么辦?”
“交給我,”吳明學親自口授道,“你別再瞎插嘴了?!?p> 熊小寶“哦”地鼓圓著腮幫子,就好像一個被責備的犯錯的孩子。
秦貴像是剛從一片沉思中醒來,忽然朗聲笑了笑,感嘆道:“雖然賠了兩塊大洋,不過好歹把命保住了,已經(jīng)算是萬幸?!?p> 吳明學避重就輕,故意問:“因為吃肉花了兩塊大洋?那你肯定吃了很多吧!”
聽到吳明學這樣的問話,秦貴只好又笑了笑說:“那時候兩塊大洋都能買一頭大水牛了,我哪能吃得了那么多?”
這話把放牛娃熊小寶逗得哈哈大笑,吳明學卻是異常鎮(zhèn)定。
他聯(lián)想起自己首次前往,也花了十塊冤枉錢,意識到其中必有蹊蹺,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袄瞎頎敚隳莾蓧K大洋花到哪兒去了?”
秦貴嘴角悄悄上揚,露出神秘的笑容,反問道:“你說呢?”
“我說什么?我又沒……”吳明學還沒說完,熊小寶搶過話頭道:“元元,你不是也花了十塊錢嗎?”
這讓吳明學很不爽,怎么剛交代的話,熊小寶就忘得一干二凈了?他狠狠地瞪了熊小寶一眼,怪他不該露自己底牌。
熊小寶連忙往后縮了縮,一臉無辜的表情,暗暗嘀咕道:“不就插一句嘴嗎?犯得著那么生氣嗎?我也很好奇?。〔徊遄煺娴暮茈y受。”
秦貴心中竊喜:“真是不虛此行啊,我沒有猜錯,仁哥的小孫子也著了道。這樣的話,事情就越來越有意思了?!?p> 對于吳明學的城府,秦貴非常佩服,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抬手示意道:“你們先別說,讓我猜一猜你那十塊錢是花到哪兒去的?”
吳明學面色凝重,心中疑道:“老鬼爺似乎未卜先知,他故意這么說,是希望我主動交待事情經(jīng)過嗎?
如果老鬼爺跟我一樣,被逼著買一本無字舊書了。那賣書給他的人到底是誰?又有沒有買一送一呢?”
熊小寶見秦貴又是半晌沒說話,只一雙深陷的眼睛緊緊盯著吳明學看,而吳明學也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
搞不清楚狀況的熊小寶有些著急了,又插嘴道:“老鬼爺,你不是說猜的嗎?怎么不猜了?”
秦貴坦率地道:“還猜什么?你去把那本舊書拿來?!?p> 熊小寶一臉懵逼地問:“哪本舊書?小人書?”
秦貴提醒道:“就是從嶺下屋場買來的那本無字舊書。”
熊小寶輕“哦”了一聲,得到吳明學的同意,便起身走進他的房間,從枕頭底下抽出那本無字舊書。
趁著熊小寶走開的空檔,吳明學悄聲問道:“老鬼爺,你怎么知道那本舊書沒有文字?”
“你說呢?”
“那你為什么叫那本書《小無量經(jīng)》呢?”
“想知道?”
“想??!”
“給我十塊錢,我把我手上那本賣給你?!?p> 聽到這話,吳明學倒吸一口冷氣,莫大的期待就像一飛沖天的巨石,重重地砸落下來,碎了一地。
卻聽秦貴忽然改口道:“要不我給你十塊錢,你把你那本賣給我也行?!?p> 吳明學一下子愣住了,只覺腦袋一陣轟鳴,怎么也猜不到秦貴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正在這時,熊小寶邊翻書邊慢悠悠地走了出來,想起這本舊書花了足足一張大團結(jié),到現(xiàn)在還有些肉痛,盡管這錢不是他付的。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喃喃道:“這一個字都沒有,怎么可能是《小無量經(jīng)》呢?”
秦貴拿過那本舊書,卻沒有翻開,指了指封面說:“跟我的那本一模一樣?!?p> 熊小寶只覺自己聽錯了,和吳明學對視了一眼,突然加重聲量道:“什么?你也有一本?”
吳明學連連搖頭,心中暗道:“小寶啊小寶,都這么明顯了,你還這么驚訝?好好想想秦貴的來意吧,別被他帶到陰溝里去了,還把他當大恩人。”
看著熊小寶憨厚的表情,秦貴解釋道:“我那兩塊大洋就是花在這本書上?!?p> 熊小寶這才撥云見日,久久難以平復心情,輕輕拍著吳明學的肩膀,自作聰明地說:“我就說你虧大發(fā)了吧!”
但是吳明學可沒忘記心中疑問,問秦貴:“老鬼爺,你那本書是從誰手中買的?他真是敢喊價啊!”
秦貴深嘆一口氣道:“還能是誰?還不是那個張仙泉?!?p> “這名字……”熊小寶瞅著吳明學,猜測道,“不會是泉爺吧!”
吳明學默不作聲,這答案雖然已被自己隱約猜到,但是真聽到時,心里混不是滋味,更傾向于認為自己被騙了,泄氣似的依靠在倚靠上。
秦貴把書交還給吳明學,善意地提醒道:“我跟你爺爺有一段不深不淺的淵源,算得上是故交,看到你年紀輕輕就知道做生意賺錢,很是欣慰,也衷心地祝你發(fā)財。
不過作為長輩,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以后還是少收嶺下屋場的破爛,那地方不太吉利,有點邪乎。”
這是短短一天之內(nèi),第三個這樣提醒吳明學的長輩了,他的思緒徹底亂了,對于秦貴的來意再無心思揣度。
秦貴見好就收,看了看手表,驚嘆道:“喲,這都快一點半了,不耽誤你們上學了,我也有事要忙了?!?p> 吳明學送走秦貴之后,癱軟地坐在椅子上,把無字書往破爛堆里一扔,任性地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忽然嘶聲大喊起來:“我的大團結(jié)啊!”
熊小寶趕忙安慰道:“哎……你別這樣,我爺爺說,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就不會被坑了?!?p> “哎……”吳明學懊悔道:“怎么就著了那個老狐貍的道呢?”
熊小寶詞窮,以上課時間快到了為理由,催促著吳明學快點起身。
但是吳明學絲毫不為所動,耷拉著腦袋走到昨天收來的破爛堆中,使勁地踢了兩腳,發(fā)泄心中郁悶。
熊小寶跑過去抱住吳明學,勸道:“算了吧,花都花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是想著趕緊把破爛賣掉,把錢賺回來?!?p> 吳明學強忍淚花,一路無精打采地向?qū)W校走去,熊小寶在一旁像只小鳥嘰嘰喳喳地不斷說著安慰的話,都被陽光曬化,飄散在空氣之中,一丁點都沒有進入?yún)敲鲗W的耳中。
朗朗乾坤之下,艱苦歲月之中,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先是被逼債,后是被騙錢。要說吳明學心里一點都不難過,那肯定是假的。
他這一年壓力很大,很大!
如果不調(diào)整好心態(tài),新仇舊憂會擊垮他的;如果不好好努力,多賺點錢還清債務(wù),他也無地自容;如果想繼續(xù)做回收破爛的生意,他又得保持次次考第一……
以前覺得兩門功課考第一像玩似的,吳明學一點壓力都沒感受到過。
但是這回不一樣了,考第一掛鉤的東西太多太多:
能不能考第一決定了能不能繼續(xù)做生意,能不能做生意決定了能不能賺到錢,能不能賺到錢決定了能不能還清債務(wù)……
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可不是鬧著玩的。
如今聲勢浩大地貼了招牌開了張,當眾說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話,做出了鏗鏘有力的承諾……
要是完不成,他這面子往哪兒擱?簡直不要再出現(xiàn)在街道上得了。
無論如何,自己立下的軍令狀,含淚都得完成。
仿佛這一刻,吳明學才意識到自己的自尊心這么強,憂愁不禁然涌上心頭。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钡沁@里只有清新的空氣和淳樸的人們。
“強者自救,圣者渡人,我不能這么脆弱?!眳敲鲗W自我安慰著,突然停住腳步,拍了拍熊小寶的肩膀說:“小寶,以后我不會再犯糊涂了,咱們好好做生意,賺很多很多錢,然后到外面的世界去瞧一瞧,玩?zhèn)€盡興?!?p> 熊小寶欣喜道:“對嘛,要振作起來,你別忘了,我們還欠小美麗的新書包和新文具盒呢?!?p> 吳明學陡然想起了這事,慶幸道:“幸虧她這兩天沒想起來?!?p> 熊小寶狡黠地笑道:“要不要我提醒提醒她?”
“別……”吳明學叮囑道,“她要是想不起來,這事就算過去了?!?p> 熊小寶戇戇笑了笑,一手搭在吳明學肩上,并肩向教室走去。
臨到進教室前,熊小寶終究沒忍住問:“元元,那你還收張鯤的那罐銅錢嗎?”
“不收!”吳明學賭氣似的說,他一坐在座位上,就埋頭趴在桌子上,任教室如何喧囂都吵不到他。
看著仍然沒有釋懷的吳明學,熊小寶不禁搖頭暗道:“哎……沒想到元元也有脆弱的時候?!?p> 一節(jié)課匆匆結(jié)束,熊小寶正準備去找吳明學,問他心下寬透些了沒?
沒想到教室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矮小的身影,還沒等熊小寶走到吳明學的座位,他就已經(jīng)拔腿跑出了教室。
熊小寶準備喊住吳明學,話剛到嘴邊,又趕緊收了回來,反思道:“對哦,剛才元元是賭氣的話,我怎么能當真呢?”
他跟著追了出去,心道:“我去瞧瞧什么情況?別讓元元又被人坑了,尤其是那個嶺下屋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