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去不能追，相見忘江湖（五）
劍氣近的死，好似風(fēng)吹皺一池春水，蕩漾開一圈圈漣漪。漣漪在飛梁徑度、翠瓦麟光、橫延百堵、高量十丈的上陽宮泛不起一絲細痕。
山水隱映，花氣氳冥，舞殿翠袖，旖旎風(fēng)光。
這是仙居殿的一場家宴，赴宴的都是貴妃楊氏的兄弟姐妹，開宴的自然是當(dāng)朝皇帝。
殿中的明皇帝已經(jīng)年過五十，時光在他鬢角眉間留下刻痕，增添幾分福態(tài)。昔日長安美少年，消磨去了好容顏，也沒有了帝王雄心，他不再是重整山河，再造盛世的天子。
明皇帝身側(cè)的佳人，便是名傾大瑜的楊絮。世人之所以知道她，是因為發(fā)生在皇室的丑?。好骰实蹖欏ナ?，皇帝枕側(cè)無人，宦官魚朝向明皇帝推薦了這位去世妃子的兒媳——楊絮。明皇帝召楊氏進宮祈福，后令她出家掩人耳目。
這天下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明皇帝以太子位向兒子換美人的故事，是大瑜民間笑料。
此時的楊絮冊封貴妃，位尊六宮，兼得年輕貌美：體若膏腴、面若桃花、豐艷絕俗、溫柔善媚。她依偎在明皇帝懷中，一舉一動都能撩動帝心。
她看到明皇帝手中的畫影：一個少年劍客懷抱著一把寶劍，倚在月下小樓，仰望天上明月。劍客長眉桃花眼，透著優(yōu)雅氣質(zhì)，飄起的白衣與月下清輝襯得少年出塵。
楊絮貝齒輕咬玉指，一臉?gòu)珊?，驚呼：“這便是公子夜，如此少年，真是國色天姿。只是不知今日是何模樣？”
她情不自禁伸手輕撫畫影，腦海里浮現(xiàn)一個綺艷的畫面，心道：如果他在宮中，必是我裙下之臣，此人容貌，勝那范陽戎人十倍，百倍，千倍，若是與他……
她面色胭華，眼神迷醉，不知在想什么美事。
大瑜的左相楊荒，也是貴妃哥哥，在階下看到妹妹失神，有心提醒道：“陛下，柳飄葉一匹夫之勇，不足為患。不妨繼續(xù)養(yǎng)著，有利無害。”
自改元天寶后，明皇帝燕居深宮，或是譜曲編舞，或是倚紅偎翠，平日很少過問朝政，在這是上陽宮的一場家宴，他更不想討論政務(wù)。
在他看來，經(jīng)過三十多年治理，“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皆豐實”，這個盛世，已經(jīng)不需要他來管理了，可以安享清福了。
柳飄葉，一個小賊，還用朕費心嗎？
這時，楊絮開口道：“三郎，妾身聽聞此人早年曾是翰林院的待詔，梅妃姐姐的《驚鴻舞》就是他的作品?！?p> 明皇帝對柳飄葉印象不深，提起驚鴻舞，他想起一些舊事，“他好像是以神童之名入翰林院，只創(chuàng)作了《驚鴻舞》，就沒有作品了。他自請離開翰林院，游走江湖。朕記得，梅妃還送了他一支白玉笛呢?！?p> 楊絮道：“三郎，此人通音律，曉樂舞，不妨召進梨園來?！?p> 明皇帝道：“他們這些江湖人，傲慢不遜，召進宮徒增煩惱。更何況，他還是蘭陵蕭氏的嫡支，蕭老頭的孫子。那個蕭老頭，年紀大了，越發(fā)惱人?！?p> 楊絮道：“三郎寬仁大度。”
明皇帝道：“非是寬仁，是朕與他的情義。與朕同齡人，只剩他了?！?p> 楊絮道：“既然如此，三郎更應(yīng)該召他來，以全情義。”
明皇帝手點在寵妃鼻尖，道：“既然愛妃好奇，就定在華清宮召見?！?p> 一個小宦官磨磨蹭蹭進了殿，在魚朝耳邊說了幾句。
明皇帝注意到，笑罵道“老貨，出什么事了？”
魚朝訕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梅妃娘娘不喜歡那一斛珠，退了回來?！?p> 明皇帝道：“既然她不喜珠玉，就把朕新得的文房四寶送她。這普通人家畫圖都有潤筆費，昔年太白劍仙作畫，要百金潤筆。今梅妃畫小像，理當(dāng)有潤筆費。”
魚朝低聲道：“娘娘還回了圣人一手詩?！?p> 明皇帝道：“那就快呈上來，朕許久不見她的詩作了。”
魚朝無奈將寫詩的繡帕奉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媚而不失骨，繡帕上寫著“柳葉雙眉久不描，殘牧和淚污紅蛸。長門盡日無梳冼，何必珍珠慰寂廖。”
楊絮翹頭看到繡帕上的詩，輕笑道：“梅妃姐姐的詩，不輸漢賦大家司馬長卿的《長門賦》。可惜，昔日陳阿嬌沒有這才華，還要千金買賦?！?p> 明皇帝拍案怒道：“不識好歹?！?p> 楊絮得意輕笑，心道：不是念著那位公子，本宮就把你們的事告訴陛下，要你萬劫不復(fù)。敢在背后罵本宮胖子，等著瞧吧。
明皇帝生氣，也沒人勸。
過了會，明皇帝消了怒氣，道：“禁閉梅園，叫她思過?！?p> 楊絮道：“三郎莫要生氣?！?p> 明皇帝道：“去辦差吧?！?p> 魚朝應(yīng)聲離開宮殿，穿過甬道至梅園。
……
……
二月十二，花朝節(jié)。
過了早春，梅園里梅花已經(jīng)枯萎。
滿地殘紅凋零，清香已伴冬去。
春天不屬于這座梅園。不用魚朝來查封，梅園已經(jīng)自我封閉了。
魚朝翹腳看到池塘邊一個清冷的背影，獨自憑欄。
魚朝道：“娘娘既然進了這深宮，墻外縱然有千般好，還能是您的嗎？娘娘還是好好想想吧。過些日子，陛下移駕長安，要在華清宮召見他?！?p> 那個背影微微顫動，對身邊婢女說了幾句話。
婢女走到墻角折了一株梅，把絲絹纏在梅枝上，連蹦了幾次才把梅花放在院墻上，氣喘吁吁道：“魚公公，娘娘說梅有四德，元亨利貞。請魚公公代為轉(zhuǎn)告?！?p> 魚朝嘆息一聲，進了這幽幽冷冷的宮廷，就不該是個良善的人。咱家偏生的多事，加之當(dāng)年把她從閩南帶進宮，心中有些虧欠。
咱家不懂情情愛愛的事，也知道生生割下?lián)磹鄣母杏X。也罷，再善良一次，好人做到底，再幫娘娘傳次話。
月光透過窗欞，紅燭照映霓裳，
她提著酒壺在井邊起舞，似驚鴻艷影。
看的婢女心驚膽戰(zhàn)，帶著哭腔道：“娘娘別跳了，別跳了，別跳了……”
江采萍醉眼朦朧，好似看到一襲白衣。
她臥在落花里，舉起酒壺，聲音清雅，清冷，“一壺花醉舊墻，驚鴻冷夜銀床。逢月最悲愴，與君恰似參商。
憑窗，憑窗。只恨晚遇蕭郎?！?p> 她輕輕閉上眼，依偎在月光里，像是那年在白衣懷里，溫暖如舊。
她在暖風(fēng)里，隨梅花一起落在春天。
……
……
柳飄葉望著月光，吹著笛子。
院中風(fēng)聲、雨聲、落梅聲，聲聲入耳。
清涼月色里，他有些恍惚，笛子很涼，他有些冷。
他在前些日子收到李沁回信，說已拜托仙真公主。
柳飄葉聽說過這位大名鼎鼎的道姑公主，時下學(xué)生參加科舉前，流行“行帖”自薦，這位公主才華極高，許多想做官的人都向她投行帖。
太白劍仙、渤海侯高嫡等人都曾向她投行帖，可見她在士子心中的地位。
他又暗暗祈禱，梅妃不要知道此事，她若知道八成會出事。
“掌柜的，算賬?！?p> 風(fēng)七雪掃了一眼賬目，“四百文?！?p>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哄睡了孩子。
李肖遙匆匆從外面跑進店，“掌柜的，那個霉花女俠又出現(xiàn)了，還把東街米鋪搶了。”
柳飄葉看到刮了胡子的李肖遙，人也變得精神，臉也沒那么黑了，笑道：“你看，現(xiàn)在多好看了。年紀輕輕，非得留胡子。不到十八的人，第一次見面我還以為你三十呢。”
李肖遙神經(jīng)大條，“掌柜的，你別說，我刮完胡子在河邊一照，差點沒認出來?！彼m花指放在嘴邊，嘻嘻直笑。
風(fēng)七雪學(xué)著他掐蘭花指，怎么看怎么別扭。
李肖遙笑著神情一滯，“掌柜的，那個米賊真的很嚇人?！?p> 柳飄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賊不會盯上你，你沒有值得偷的?！?p> 李肖遙呆呆道：“掌柜的，你這么一說，我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p> 風(fēng)七雪停下算賬的手，快步走到店門口栓了門。
她剛回到柜臺就有人敲門。
李肖遙道：“關(guān)門了，別敲了。”
門外人道：“住店?！?p> 風(fēng)七雪道：“客棧打烊了?！?p> 門外人道：“打烊了不熄燈嗎？”
風(fēng)七雪道：“我們要收拾一下，反正不接客?！?p> 門外人道：“我看你們是心里有鬼吧?！?p> 風(fēng)七雪道：“我心里只有霽月光風(fēng)?！?p> 門外人道：“大言不慚，盜神是怎么死的你們忘了嗎？”
柳飄葉撓撓頭，這是馬蜂嗎？還是跗骨之蛆？老子在彼岸天工作幾年，都沒有粉絲，這貨偷雞摸狗，哪來的崇拜者？
……
……
?。峰鳌度鐗袅睢?，意在表達宮闈內(nèi)凄涼與她遺憾。改簽約狀態(tài)了，感謝書友投資，歡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