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從陰暗的牢房出來時(shí)，被外面突如其來的陽光刺瞎了眼。
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一路伸手擋在眼前。
只能跟著前面縣吏的衣服下擺往前院走去。
然后，那黑色粗麻布的衣服就走開了，換成一身淺青色的細(xì)錦羅裙。
再然后，他放下手，面前出現(xiàn)一個(gè)段靈兒。
“阿軻?！?p> 她舒眉笑開，眼神期盼，遞來一塊帕子：“里面不好受吧，瞧你一頭的汗，快擦擦?！?p> 荊軻眨了下眼，接過帕子，“謝了。”
段禾苗蹦蹦跳跳跑過來：“阿軻哥哥！終于出來了！”
“嗯?！彼c(diǎn)點(diǎn)頭，又看看其他人，向兩位老人走去，朝二人作揖后，稍作寒暄，了解了一些。
之后又是一個(gè)深揖：“深謝霍老和夫子前來主持公道，也深謝荀縣令了?！?p> “不妨事，”霍老捋捋長須，“要謝就謝這些孩子們吧，多虧了他們勇敢道出實(shí)情，這才能為你澄清，老朽不過是來陪個(gè)場?！?p> 荊軻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笑著對幾個(gè)孩子作深揖道：“深謝小恩人啦，改日來青禾軒吃飯啊，幾位都是席上貴客，不要錢哦?！?p> 孩子們嘻嘻嘿嘿地笑成一團(tuán)，有點(diǎn)靦腆。
段禾苗笑道：“我家的菜可好吃了，霍老，夫子，有空來嘗嘗吧?！?p> 兩位老人笑了笑，霍老目視方遠(yuǎn)，感慨道：“青禾軒啊……好久沒去了，它還開著么？”
趙夫子點(diǎn)點(diǎn)頭：“聽說是開著的?！?p> “那好，改日就去嘗嘗。”
荊軻和段靈兒聽了，對笑一眼，同時(shí)朝他欠身道：“青禾軒恭迎大駕。”
說罷，霍老和趙夫子并肩離開，幾個(gè)孩子跟著他們。
兩位老人邊走邊低聲交談著，邁個(gè)門還互相謙讓了兩個(gè)來回，院里幾人保持禮態(tài)目送他們離開。
過后，伍里面色難看地來向荊軻道歉：“荊小兄弟，犬子頑劣，伍某教子無方，這才導(dǎo)致誤會一場，實(shí)在抱歉?！?p> “呵，”荊軻冷笑一下，“誤會？”
心道：把孩子教成這樣，是一句誤會就能解釋的么？
伍里一愣，又道：“這個(gè)……孩子嘛，還小，知道錯(cuò)就行了，伍某回去會多加管教，讓他改正，所以這個(gè)、這件事嘛……”
他說著看向荀未，想讓他幫自己說說話。
荀未甩了下袖子，不發(fā)一語轉(zhuǎn)身走開。
荊軻用帕子擦擦額頭，一邊說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就是讓我不要跟小孩子計(jì)較咯，行，我是無所謂，就當(dāng)來牢房長長見識，但這孩子這樣的性格吧，以后有你們悔的，呵呵，反正又不是我家孩子?！?p> 他也不管伍里什么反應(yīng)，說罷就走，段靈兒等人接連跟上。
一行人一道出了縣府，丟下一個(gè)呆呆站在原地的縣尉。
出了門，荊軻問向段靈兒是怎么回事。
“當(dāng)然是我啦！”呂萌拖慢聲音說道，“沒有我，你哪兒能那么快就出來？”
荊軻皺眉看向段靈兒，她嘆了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呂姑娘確實(shí)……確實(shí)幫上許多，得謝謝她?！?p> 荊軻便向她拱手道：“多謝呂姑——”
“且慢?！彼w手一伸，打斷他話。
又把呂僅和段禾苗拉了過來，繼續(xù)說道：“要謝就謝這兩個(gè)孩子，是吧小僅？是你們?nèi)フ胰藖淼陌?？?p> 呂僅隨意“嗯”了一下。
段禾苗連連點(diǎn)頭：“是小僅呢，是他帶我去找的同學(xué)，然后我們一起去請夫子，然后霍老正好在夫子家，然后我們就一起來了?！?p> 荊軻這才注意到后面還有個(gè)孩子。
原來這就是禾苗說過的打跑伍毛毛的呂僅，呂不韋的孫子。
“這樣啊……”荊軻一根手指撓撓臉，有點(diǎn)不好意思，“這一刻不到的時(shí)間，我都說了不知道多少句謝謝了，麻煩大家為我奔波了，再多一句也不嫌多，呂小弟，多多多多謝啦?！?p> “嗯?！彼悬c(diǎn)害羞地看向其他地方，往呂萌身邊靠了靠，“不謝?！?p> 呂萌輕嗅一下，皺眉盯著荊軻。
又湊上去聞聞，他連退幾步，擋開她說：“你干什么？”
她一臉嫌棄，搖搖頭：“你身上什么味兒？真臭！”
荊軻趕忙聞聞襟口、袖口，都是在牢房里沾染上的濁氣。
他輕嘆一聲：“冤屈的味道?！?p> “小僅，”呂萌牽起呂僅就回家，“這人餿了，我們快走”
兩人帶著榮兒走遠(yuǎn)，荊軻無奈地擦擦汗，順手把帕子還給段靈兒。
靈兒伸手去接，他卻又忽然收了回來，低著頭說：“那個(gè)……帕子有味兒，我回去洗干凈了再還你?！?p> 段靈兒淺笑一下，從他手里抽出帕子：“我哪里會介意這些？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自己洗就好?！?p> 她說著就把帕子整整齊齊疊好，仔細(xì)塞進(jìn)腰間。
荊軻點(diǎn)點(diǎn)頭，二人一起往回走。
他還想說些什么，靈兒問道：“哦對了，今天怎說的？還錢的事?！?p> “解決了，掰了借據(jù)，他們不會再來?！?p> 段靈兒長舒一口氣：“唉……那就好，現(xiàn)在我們有錢啦，可以做些想做的事了，誒，你說過什么方案的，給青禾軒的，做好了么？”
荊軻笑了笑：“已經(jīng)在腦子里了?！?p> “寫出來，我要看?！?p> “呵呵?！?p> “呵什么？不會寫？”
“才不是?！?p> “那你先跟我說說，第一步做什么？”
“你剛才也聽說了啊，霍老和夫子要來吃飯呢，所以啊，這第一步——”
“阿姐，阿軻哥哥……”段禾苗弱弱地插話，摸著肚子，“我好餓……”
兩人笑了笑，自己的肚此時(shí)子也咕咕叫起。
都下午了，他們連中飯還沒吃上。
段靈兒跟禾苗為自己挨餓，荊軻忽覺一陣內(nèi)疚。
他摸摸段禾苗的頭：“咱們下館子去，有錢后的第一件事，當(dāng)然是去大吃一頓。”
靈兒問道：“阿山估計(jì)都沒起灶呢，我們可有得等了，別到時(shí)天都黑了，連一口飯都沒吃上?！?p> “都說了下館子，”荊軻牽起禾苗走在前面，“當(dāng)然是去豪華的白馬閣?。 ?p> ……
三人在白馬閣大吃一頓，在傍晚后回到家。
荊軻一頭扎進(jìn)浴室燒水洗澡。
終于脫掉一身帶著晦氣的衣服，舒舒服服澆淋一場。
腦中回想起白馬閣的菜式，黃芥魚膾、燉煨山雀、甘栗燜雞……
都什么玩意兒？
花里胡哨的。
可惡……真好吃。
相比之下，阿山做出來的葵菜蒸蛋和粟米肉粥之類就顯得太家常了。
根本比不過啊。
果然，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吸引人氣是一回事，可也得真的有料才能留住顧客。
荊軻有點(diǎn)沮喪地穿好衣服，端著臟衣盆來到井邊打水。
見段靈兒坐在廊邊四十五度仰望夜空，瞧著很美的樣子。
他就放下盆，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靈兒，我今天最要謝的人……就是你了，如果沒有你去呂家搬救兵，我估計(jì)現(xiàn)在還在牢里呢，真是太謝謝了?！?p> 段靈兒瞄他一眼，微微傲嬌：“哼，我以為你忘了?！?p> “才不會忘呢，也不能忘啊?！鼻G軻低頭笑笑，“因?yàn)橐貏e感謝嘛，跟對別人的謝意混在一起，那怎么能叫特別呢？”
“我對你來說……”靈兒若無其事地看向月亮，“特別么？”
荊軻“嗯”了一下，彎腰揪起一綹小草，繞在指尖打著結(jié)，“是吧?！?p> 靈兒蹙眉看來：“什么叫‘是吧’？”
“就是……”荊軻撓撓耳后，“就是‘是啊’?！?p> 段靈兒輕哼一聲，不再理他。
兩人并肩坐著，仰頭望月，誰也不說話。
夏末的夜晚涼爽清新，月色灑進(jìn)怡人的小院。
灌木叢間蟲兒低低喚著，樹梢窸窸窣窣落下幾只小鳥，收起翅膀準(zhǔn)備入眠。
荊軻倚著廊柱慢慢睡著了。
靈兒瞄了一眼，輕輕靠上他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