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主屋大門緊閉,只有阿月和阿云進(jìn)出端水送藥。
段夫人囑咐了,主君誰都不想見,需要安靜。
段靈兒知道自己守在門口沒什么用,若是想幫忙,就從父母面前消失,這樣兩邊都眼不見心不煩。
她也只犟了一個晚上,腿酸腳麻凍得夠嗆,第二天實在熬不住就回屋睡了一個長長的回籠覺。
傍晚醒來時,荊軻帶了一碗雞肉粥、兩個青禾團(tuán)和一碟小菜,坐在院子里等她。
夕陽下的小庭院紅光暖暖,處處洋溢著溫馨,還有荊軻和好吃的,這樣就更完美了。
段靈兒揉揉眼睛,搓著步子坐到他身邊,端起碗:“父親怎么樣了?”
“午前我請游方醫(yī)又來看了一次,他說父親已經(jīng)能坐起來了,說話也沒什么問題,按時吃藥就好,就是不能動氣。”
段靈兒小口抿粥,猶豫道:“父親會像耶耶那樣癱掉身子么?”
荊軻搖搖頭,他也說不準(zhǔn)。
段然這個樣子,要么是高血壓,要么是中風(fēng),要么就是高血壓引起的中風(fēng)。
雖然此次僥幸躲過,但游方醫(yī)也說了,第二次會非常危險,如果再犯便無藥可救,目前只能一邊喝藥一邊養(yǎng)著,還不能受刺激。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等段靈兒吃得差不多了,荊軻就遞去一張木片。
“這是買馬車的預(yù)算,馬和車還沒去看,我下午先請了幾個工人來后院量墻,柴房邊上那一塊地方我跟阿代清出來了,如果家里要修馬廄,就沿著那面墻建,養(yǎng)兩匹拉車馬不是問題。
“還要把后門擴(kuò)大才好通車,門框門板也要用新的,家里要添個車夫,負(fù)責(zé)養(yǎng)馬趕車,不一定住在家里……”
荊軻一條一條地說著,段靈兒不時“嗯”一下。
如果放在昨天之前,她一定會興奮地問來問去,還會去馬市親自挑馬,車廂的樣式也要自己選。
現(xiàn)在父親病了,她提不起什么精神:“阿軻決定吧,不過這事得先緩緩,要動宅子的,等父親好點了,再跟他請個示下?!?p> 她收斂了,知道家里不應(yīng)由自己做主了。
荊軻點點頭,端起餐盤準(zhǔn)備離開,被靈兒喊住:“阿軻……那事兒怎么辦?父親如今這樣,那件事……還能提么?”
荊軻想了想,輕點一下頭:“肯定要提的,只是他倆現(xiàn)在氣頭還沒過,不愿意見咱們,若是拖久了,魏家的就要提著大雁來納采了,明天吧,明天我去看看能不能和母親說上話?!?p> ……
第二天,段夫人不見人。
她是怕刺激到段然,而段然則是在利用生病來當(dāng)擋箭牌。
他早就不生靈兒的氣了,只是不想去面對。
逃避所帶來的虛幻而短暫的安逸讓人錯以為風(fēng)雨已經(jīng)過去。
他躲在夫人懷里好踏實,夫婦倆相當(dāng)默契地誰也沒提靈兒的婚事。
第三天,段夫人還是不見人。
還讓阿月跟荊軻傳話:“你們兩個當(dāng)家了,有什么事自己去解決,別來給你父親添堵,是想讓他走得快些不成?”
段然皺眉嘆了口氣,想到自己的父親,當(dāng)初也是被這樣氣倒,還真是一報還一報。
不過趁著夫人呵護(hù)自己,也許能說通她些,便道:
“你這又是何必,兩個孩子也是關(guān)心我,阿軻那孩子老實能干,頂著家里的梁,還知根知底的,兩人成事后不還是在家里住著?我們也能每天都看到靈兒啊,還跟……跟現(xiàn)在一樣嘛……”
段夫人支肘靠在憑幾上,閉目搖了搖頭:“我就知道你有這個念頭,阿軻的本事我也清楚,一個月就讓青禾軒翻天覆地,還攀上了呂家的關(guān)系,但做到底也只是個商賈,沒官沒爵的,沒有地位啊?!?p> 段然揪著眉毛,現(xiàn)在想來,家里的重重矛盾都是因為自己的沉默才愈來愈大,如果有些事情能盡早說清楚,便也不會有這么多麻煩。
他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所想全都傾吐出來:“你知道衛(wèi)國外面有多亂么?只是沒打到城里來,人們便以為亂世與己無關(guān)。
“如今啊,能平平安安地過完一輩子就不錯了,我們家這條件是多少人都奢望不來的。
“而地位這東西,貪求不得,身份貴如文信侯,位極人臣不還是落得飲鴆自盡的結(jié)局?好不容易險中求生,都告老回鄉(xiāng)、可以頤養(yǎng)天年了,說自盡就自盡,到底是多大無奈?
“還有魏公子,在魏國忍饑挨餓,到頭來寄人籬下,吃穿用度全靠人接濟(jì),他為什么會落魄至此?就是因為他的身份,他若只是個普通人,又怎么會被魏王一再逼迫?
“而且這個人,我不看好,雖說彬彬有禮,但也有點裝腔作態(tài),總拿從前在魏國的風(fēng)光說事,認(rèn)不清自己的處境,不聰明,徒有其表罷了。
“而阿軻……那天他對魏公子說的,唉……想不到他會這樣透徹,對形勢看得清楚,明白其中牽連。
“包括當(dāng)初對呂家長公子說的那些,那就像是身在朝堂的人臣才能察覺到的東西啊,以前也沒教過他這個,究竟是怎么懂的?阿軻是塊好料,可惜我不會雕琢,也沒那個能力,呆在段家算是委屈他了……”
段夫人慢慢睜開眼,定睛看著這個躺在病榻還能說出這么多話的丈夫。
她知道段然肚子里有些貨,他熟稔宴場,宴上常有人高談闊論,他便也在心里積累了自己的看法。
察人、時局、各國關(guān)系,他心里都有數(shù),只是因為清楚自己的斤兩,便也不會到處說。
此時分析的頭頭是道,很有道理的樣子。
段夫人遲疑道:“你真覺得那個魏公子不行?”
“感覺吧,這個人看著沒什么毛病,但我就是不喜歡他,第一眼就不喜歡,唉,也許還是因為他的身份。
“夫人可不能光看他現(xiàn)在在衛(wèi)國有一席之地,那都是衛(wèi)君夫人的憐憫,我以前說過,如果出了事,我們?nèi)叶嫉觅r進(jìn)去。”
段夫人之前被“魏國王族”四個字沖昏了頭腦,都沒聽進(jìn)段然的勸告,一意孤行和那魏夫人做了親,現(xiàn)在細(xì)想才覺得確實不妥。
“那我都答應(yīng)魏夫人了,再去退婚……只怕……”
段然見夫人被自己說動,聲音也變得硬氣:“答應(yīng)歸答應(yīng),納征之前都不算落定,只是面子上過不去罷了,到時帶點東西上門賠個禮,他們應(yīng)該也不是不講情面的?!?p> 段夫人嘆了口氣,輕拍他一下:“那你可得跟我一起去,有你這個家主在,我才有底氣啊?!?p> 段然呵呵一笑:“夫人依賴我,我可得快點好起來……”
“哼,德性。”
段夫人輕哼一聲,在他身邊支臂臥下,挑挑他的小胡子,慢聲細(xì)語:“一生一世一雙人,一對兒女過一生,主君當(dāng)年說的這番話,娉兒聽了不知多感動,到現(xiàn)在都記得,你可一定要好起來,咱倆的日子還有好幾十年呢……”
段然“嗯”了一下,心虛地點點頭。
這時,屋外傳進(jìn)一些令人不安的聲音,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叫嚷,被荊軻給嚴(yán)厲喝止住了。
“阿月,”段夫人喚她進(jìn)來,“外面怎么了?”
“夫人稍待,奴婢去看看?!?p> 不一會兒她就回來,神色匆匆,朝屏風(fēng)里面欠身道:“回夫人的話,門外來了一名男子,像是來鬧事的,被小荊哥給趕了出去?!?p> 段夫人皺眉往外聽去,嚷聲小了,但還沒停歇,便問:“他在吵鬧些什么?你可聽得清楚?”
阿月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偷偷瞄了眼段然,小聲道:“那人說……說他是、是……”
她說著說著忽然沒聲了,段夫人嘖嘖嘴:“有話直說。”
“說是主君的長子……要見主君……”
……
柴門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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