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然想都沒想,揪著眉毛趕蒼蠅一樣趕趕手:“給點錢讓他走,怎么讓他進家里來了?”
荊軻搖搖頭:“他要以長子的名義來搶青禾軒,不能讓他去店里鬧事,只能把他先關在家里,父親可知他住在哪兒?和誰一起???他如果沒回去,會有人來找么?”
段然嘆了口氣,一邊走向院里的石凳一邊說:“我以前給他們母子在城外的五鄉(xiāng)村置了套宅子,他應該還住在那兒,至于有沒有其他人就不知道了,但每次來城里他都是一個人?!?p> 荊軻攙著他慢慢坐下:“父親以前都是怎么跟他見面的?”
“唉……”段然閉眼扶了下額頭,小聲道,“博戲館,本應是昨天給他錢……我給忘了……”接著又擺擺手,“你別站得那么近,跟山一樣,我心悸。”
荊軻就緩緩蹲下,照顧他情緒,拍拍他膝蓋:“不急,咱們慢點說,對于這個長子,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實在段禾苗出生之前,段家沒有兒子,段然動過把方全接回家的心思,可面對夫人卻是怎么都開不了口,后來好在有了禾苗,他便也不再想這事。
對于方全母子的愧疚是有的,方全還小的時候,他買宅子買衣服,偷偷給了不少錢。
后來這個兒子缺乏管教,越來越討厭,嗜酒好賭舉止粗魯。
在母親死后變本加厲,還反過來威脅段然要更多的錢,簡直是個討債鬼。
雖然自己有責任,但沒有能力啊,也來不及糾正了,能像這樣甘愿被他啃食,已經是段然的承受極限。
現在只要一想到方全,段然心里就堵得慌,對這個兒子的念想也在被一點一點地榨干。
相比之下,段禾苗多可愛,懂事又聽話,兒子這事,寧缺毋濫,也沒有人比這座宅子里的家人更重要。
段然害怕家里受到影響,就只能一次次地滿足方全的要求。
他擦擦額頭:“哎呀,就是、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嘛,給點錢打發(fā)走?!?p> 荊軻嚴肅道:“這次打發(fā)了,他下次還回來,現在給錢已經不能填飽他,他要段家的家業(yè),父親您是家主,這件事沒人能替您做主,我只要一句話,要您親口說出,這個兒子,您還想不想要?”
“這……”段然緊張起來,順了口氣,“怎么這么問?你想做什么?”
“不傷天不害理,殺人放火的事情咱們不干,解決問題的方法可以有很多,荊軻會去處理,現在只要您一句話,方全這個兒子,要不要?”
段然有點遲疑,低著頭做了好一會兒的決定,又自言自語起來,還邊笑邊搖頭:
“你這孩子,呵,本以為是個伙計的命,草草養(yǎng)大、當個幫手也就罷了,哪知你像是忽然開了竅似的,幾番言論令人刮目,還幫靈兒把青禾軒給帶了起來……”
荊軻默默聽著,不知道他怎么感慨起來了,一句話的事,繞了這么久,便提醒一聲:“父親?”
段然息聲想了想,再抬頭時,眼里多了些威嚴的光,語氣平緩堅決:
“我不想再看見方全,這輩子都不想,就當沒有這個兒子,這事你去處理吧,但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記好你是段家人。
“你的為人我信得過,才學也有些,你跟靈兒的事我同意了,所以從今以后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須考慮到她的處境,把她放在首位,然后再去做你認為對的事,不然……”
他停了停,伸手搭上他的肩:“就是辜負我對你的信任,也讓我愧對你父親的托付,等先后到了那邊,咱倆都沒臉見他?!?p> 段然也許是個與“擲地有聲”這個詞無關的人,但那是在剛才那段話之前。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表現出一副正經嚴肅的長輩模樣,說出來的話讓人愿意仔細去聆聽,也會用心去記住。
人只要認真起來,氣質就不同了。
荊軻輕眨一下眼睛,凝眸點頭:“絕不辜負,父親放心。”
然而,威嚴不過三四秒。
段然忽然嘆了口氣,慢慢吞吞站起身:“我頭有點漲,要進屋躺會兒,晚飯別喊我了,讓阿月送進來,你阿娘啊……今晚估計都不會讓我上榻,唉……”
荊軻要去攙他,被他搖搖手擋下,微胖的身影彎著背,丟下三個字:“去做事。”
段靈兒從門里出來,看了眼荊軻,又挽著父親進屋。
段夫人依然側身朝里蜷著,閉著眼吸了下鼻子:“還回來做什么?”
“唉……夫人……”
段然一臉頹喪地坐到榻邊,伸手拍拍她肩,段夫人向后甩了下肩膀,又往里挪挪,不愿被他碰到:“什么一對兒女一雙人,全是騙人的,騙了我快二十年?!?p> “唉……是我年輕不懂事……他母親在你之前就……我也是、也是從即墨回來之后才聽說的,那時孩子已經生了,可我也……遇到了娉兒你,一個讓我不會再娶其他女子的人……”
段夫人微微睜開眼,心想老東西又要來花言巧語了,她輕哼一聲:“聽你意思……是我讓你拋棄他們母子的了?我就是惡人唄……”
“不是不是,娉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段然瞥了眼旁邊的女兒,示意她出去,別在這里蹲八卦。
段靈兒一邊雞皮疙瘩掉著,一邊還要意猶未盡聽著,被父親瞪了一眼,做個鬼臉回敬。
不聽就不聽,長輩的膩歪,我不懂。
她離開后想起正事,柴房里還有個麻煩,段家的大麻煩,出門望進院子里找荊軻。
可荊軻早就不在了,她向阿青打聽,他說:“小荊哥出去了,說是晚飯別等他,還特意留了話,不是去青禾軒,讓姑娘一定不要出門找,就在家里呆著?!?p> 段靈兒微微蹙眉:“他說了什么事沒有?”
阿青搖了搖頭,靈兒看著他走開,心里一團納悶。
……
……
濮陽城南。
雖然時間過了下市,但城南市井依然熱鬧升騰。
時值季秋,正是農忙時節(jié),人們披著夕陽、背著竹簍,載著滿滿的收獲,帶著小狗陸續(xù)往家走。
大伙兒在路口遇見,打聲招呼,進到小市喝點小酒,就是最放松愜意的享受。
在城南小市,不把小生意做到最后一抹陽光消失,攤子是不會收的。
小賭攤的莊家上次被人趁亂搶走了不少錢,他抑郁了幾天后重新振作起來,吸取之前的教訓,不再用真錢進行“掩錢”,而改用畫了圖案的圓竹片。
蓋聶又來了,坐在最里圈兒,往“單”字上押了一袋錢,聚精會神地等著莊家撈片兒。
他上次來青禾幫了幾天忙,后來要出城,也沒來得及跟荊軻打招呼。
今天上午剛回來,本想繞路去青禾軒,卻一個鬼使神差又上這兒來了,一屁股坐到傍晚。
賭完這把就不賭了。
這句話他從中午就開始跟自己說。
此時,莊家撈起一筒竹片兒倒出來,眾人全神貫注,高呼著單雙,想要用意念控制結果。
莊家拿著小桿子一撥,圖案朝上的有四枚。
“雙!”
有人大笑,有人唏噓,蓋聶不服,在身上摸索著,看看還有什么能押的東西。
一只手伸過人群拍了拍他的肩:“蓋兄。”
蓋聶沒空理會,皺眉拿開那手:“等會兒。”
那只手又拍了拍:“蓋兄,是我,荊軻?!?p> 他這才回頭看去,眼里有些欣喜:“正要去找你呢,你就來了?!?p> 荊軻笑了笑:“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
柴門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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