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誰?”阿鈴緊緊摟住聶寧,不讓那人靠近。女子道:“別怕,我是來救你們”“救?”阿鈴驚疑。女子伸手道:“他是大夫”“大夫?你會這么好心嗎?”阿鈴不敢相信?!澳愕呐笥熏F(xiàn)在傷得這么嚴(yán)重,你只有把他交給我,他才能活下去”女子道?!斑@…好吧,如果你們敢傷他一根汗毛,我就跟你們拼命”“成枝遠(yuǎn),你快看看他怎么了”女子道。“是”成遠(yuǎn)道。
只見成枝遠(yuǎn)捏了脈,撥了眼皮,仔細(xì)端視聶寧的膝傷,說道:“夫人,只是折傷脛骨引起的肌骨腫脹,這少年郎機智聰穎,自己接骨續(xù)筋,膝關(guān)骨已正常回位。只是簡單的接骨續(xù)筋向來講求快準(zhǔn),手法要求嫻熟,若掰動骨頭時稍有遲疑,反而傷了韌帶。再者,從少年的傷勢來看,想必傷后沒有足余時間修養(yǎng),過早下床走動,導(dǎo)致膝部的脛骨與關(guān)節(jié)、軟骨難以愈合,在血塊未清的情況下,骨膜撕裂,連續(xù)出現(xiàn)濃血”說至‘沒有足余時間修養(yǎng)時’,女子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六婆,見她低頭沉默,瑟瑟發(fā)抖。
“那還不快清除了濃血”女子道?!胺蛉?,濃血清除,這也不難,只是此地迎寒風(fēng),太陽在背,少陽缺,少年高燒如火,虛火寒風(fēng),不宜安養(yǎng)”女子心道:看來要找個陽氣足的地方,命道:“來人,立刻把他移至月陽宮”于是后面兩個老婆子便站了出來,正要去拉聶寧?!暗鹊龋氵@是要干什么”阿鈴道。女子道:“我沒那么多時間跟你解釋,來不及,你的朋友就要死了”也不管阿鈴如何阻攔,一婆子抓住阿鈴,一婆子背起聶寧,就往門外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整個人混混沌沌的,眼睛再怎么奮力也睜不開,耳旁盡是像蜜蜂吵鬧般的嘈雜聲,終于安靜了一會兒,卻被一道刺眼的光線射得疼痛,醒了過來。眨了眨眼,就見好些女子來回走動,她們的穿著不是麻黃衣衫,便是紗紅長裙,垂髻扎辮,聶寧便知她們是丫鬟婢女。一女覺他醒了,端了茶托過來,一股濃濃的苦味散至鼻孔,聶寧問道:“姐姐,這是何處?”婢女道:“這是海島中最大的殿房,月陽宮”“月陽宮?我怎么會在這?”聶寧不解。婢女道:“你腫的腿,我們夫人替你醫(yī)治好了,在這里靜養(yǎng)一月,什么都好了”聶寧聽她說得不緊不慢,好似習(xí)以為常。聶寧道:“你們夫人是誰?是她救的我?”婢女隨口一句:“夫人便是夫人”命他喝了湯藥,匆匆收拾了碗具,出了房門。
聶寧一陣好奇,撩開薄被,果見左腿中處包滿了紗布,雖依然疼得厲害,卻也知道敷了膏藥,濃血也沒有再流,料想給自己醫(yī)治的定是個能手。再看看四周,紗簾珠幔,紅羅軟床,書案擺設(shè),蘭花馨香,這分明就是閨閣小姐的房間嘛。他有點羞澀,心想也不知這夫人是個何方人物?問了進出的婢女,卻沒人回應(yīng),但想人家事忙,便沒再問。
晚間,婢女送來晚飯和湯藥,吃了喝了,后端來熱水,替他擦身,他礙于與女子有別,害羞地拉了床簾,自己隨意地擦了擦,換上了干凈的衣物。那婢女哈哈嘲笑了他一番,聶寧覺她并不冷淡,向她打聽阿鈴的消息,那婢女總輕輕搖頭,表示不知道。他再問還是如此,心想自己此刻傷膝稍重,是不可移動的,更別說下床走動,也只要等到那位夫人,見到她,再問詢阿鈴的境況。
夜晚漸漸深后,就已睡去。第二日又被陽光刺醒,婢女也開始忙忙碌碌起來,只他一人閑得無事。每天都有婢女送飯菜和湯藥,換紗布和排泄尿,前頭日子傷口時不時就發(fā)癢發(fā)麻,他便叫婢女拿書給他看,或者寫字作畫來轉(zhuǎn)移注意力,如此過了半月多,他的膝傷好了大半,拆了紗布和紗線,倚著拐杖,不用婢女?dāng)v扶,自己便下床了。
出了房門,猶臨一面發(fā)光的墻壁,光線迸射而出。但見碧樹紅亭,星門白墻。忽然,一人道:“沒想到,你好得那么快”聶寧急忙轉(zhuǎn)身,果然見到一個不一般的女子。她黃裙綠衣,長袖綾帶,挽著高高的發(fā)髻,簡單的金珠頭飾,卻意外給人欣賞。聶寧心想:這不是那日在潭水所見的紅衣女子嘛?好生奇怪,她竟成了這里的夫人。那夫人道:“你在想什么?”聶寧方覺,答道:“夫人,我們曾見過的”“見過?”夫人疑問。聶寧便將那日匆匆相遇一事道來。夫人微微一笑,不答他。聶寧問:“夫人姓甚,可有名字?”夫人眉睫一開,道:“你竟以為我沒有名字?”“恕小生冒昧”聶寧道。
“小生?難道你是書生文客?”夫人問?!白x過幾紙書,也不知算不算書生文客”聶寧答。夫人轉(zhuǎn)轉(zhuǎn)鳳眼,笑道:“你倒有趣,且說說,為何以為我沒有名字?”聶寧不答,反問道:“夫人何姓何名?”夫人道:“王翠翹”聶寧作了一揖,道:“小生借宿之所,書香翰墨,妙筆生花,我想她的主人必是個嫻雅的小姐”“如今你見到了,讓你失望了?”“不,不,夫人比我想象的更加優(yōu)雅解人”王翠翹道:“會寫字嗎?”聶寧點點頭?!案襾怼蓖醮渎N走去一間屋子,只見里邊書案擺設(shè),四寶齊全。
“坐下”她拿起小筆,沾勒沾墨水,幾筆幾劃下去,白紙上就出來幾字。但見她寫的是幾句詩文,字體清異秀出,頗含大家風(fēng)范?!澳銓憥鬃纸o我看看”王翠翹將筆遞給聶寧道?!昂谩甭檶幋饝?yīng)。拿起筆,占了墨,想了一下,便一筆一劃寫去:凌霜,屈人傲,冷浸容月,發(fā)耿無節(jié)護,而飄去何方?蓮裳橋頭,絕愕膽,魂惜令。樊樓東見,西寄相思。筆梢一停,輕道:“小生敝作,夫人笑丑”王翠翹拿起來,細(xì)細(xì)品讀,讀完,說道:“詞句溫婉柔腸,如同泣雨,思之愁,憂之聲”聶寧看了一眼她,遂低下了頭。王翠翹道:“看來我是猜中了,年紀(jì)尚幼,未成事業(yè),已敗于兒女私情”“什么敗于兒女私情,我不過寫的凌霜”聶寧忙收回紙書。不理會她,仍沉浸在詞里面,這詞為當(dāng)日楊文靜離去青原山時所作,他懷念相處時光,苦怨她的絕情冷傲,情至深處,寫下了這篇幽怨的《斯人嘆》。此時想起來,只有難過,也不知道今后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若再見,又是怎樣的情境?她是否依舊奔波,還是已經(jīng)嫁人生子?不想,不去想,這個時候不該想這些。
王翠翹道:“你既然讀過書的,就來這里給我當(dāng)書童好了”“啊?”“書童?”聶寧驚訝。王翠翹道:“不愿意”聶寧道:“愿意,愿意的”“”那你便留在我身邊吧,每日只需整理整理書籍,也不用打掃,將我的東西理一理即可”“夫人,我來海島已有數(shù)日,所遇之人大都蠻橫刁惡,粗俗無禮,沒有像您這樣善良溫柔,知書達禮的,你救了我,又命人照顧我的傷勢,我十分感激”聶寧道?!案屑w感激,可不能白給救了你”“我知道,夫人,我有個問題”“你說”“我有個朋友,跟我一起的,她現(xiàn)在在何處?”“她還在倉糧方,好著呢”“夫人,我一個不情之請”“你想讓我把那女孩調(diào)過來跟你一起?”
“正是”“好,明日你就見到她了,海島之中,魚龍混雜,你們可得謹(jǐn)言慎行,不得亂了分寸”“謝謝夫人”言罷,王翠翹便走了出去。聶寧開始學(xué)著整理書籍,從這一屋到那一屋,連著還幾間屋子都是書房。月陽宮是海島中最繁華的宮殿,川溪美池,玻璃月橋,紫玉舞壇,縱橫棋溝,一座座的房舍鱗次櫛比,頂空駐有透明玻璃,專門用作吸收陽光,培育草木花卉,還有藤蔓交織,他喜贊:好美。
第二日,聶寧果然見到了阿鈴,見她瘦了不少,臉色也很憔悴,想讓她多加休息,宮里的婢女卻不像待他那般好的待她,一來便吩咐了分內(nèi)之事,打水拖地,晾曬衣被,從白天到晚上,少有休息的時刻。一連幾日,聶寧只有中午晚上才見到她,兩人一起吃飯,也算自在。疲時天色已晚,晚飯過后,兩人坐于書房門下,閑聊起來。只聽得聶寧道:“阿鈴,你說,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到江西?。课覀冞€能回去嗎?”阿鈴道:“你很想回去嗎?我們在這里不好嗎?”聶寧道:“眼下我們不愁吃,不愁穿,也沒有欺負(fù)我們”阿鈴道:“那不好嗎?”聶寧道:“好是好,可是……”“可是什么”“可是,我還要去找我娘”
“你娘?你娘跟你分別了這么多年,你還能知道她在哪嗎?”阿鈴問。聶寧搖了搖頭,嘆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但我一定要找我娘的”“那我們一定要離開這里嗎?”聶寧點點頭。阿鈴失望道:“離開了這里,我還能跟你在一起嗎?”聶寧看向她清澈的眼睛,笑道:“當(dāng)然啦”阿鈴一臉喜悅。聶寧心道:也不知道這女孩歸屬何處?她無父無母,總不能丟下她不管吧。沉默了許久,方才睡覺。
第二日繼續(xù)操勞,聶寧認(rèn)真地擦試了書本,又分類擺放,幾間書房的書籍加起來不下三千本,幾日下來,才分完。之后,又開始整理字畫,這時,翻出一畫卷,包裝極其嚴(yán)實,也無灰塵沾染,便想收至柜中,誰知花卷竟然自己張開了,只見畫中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束發(fā)扎簪,白衣?lián)u扇,儼然是位清雅公子,聶寧但覺此人眼熟,仔細(xì)瞧了瞧,仍沒想起來,遂收回柜中。
忙了兩日,也將字畫整理好了。未到申時,聶寧想還有時間,便看起書來。王翠翹待人溫婉,幾日來來過一次,也曾跟聶寧討論詩詞歌賦,兩人頗有同趣,心想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舍棄錦衣日子,來到這荒島度日??戳艘槐臼窌蟾袑庫o優(yōu)樂,興趣正濃是,門外傳來女子的吵鬧聲。撂下書本,想探探究竟,忽然,一個道影子忽閃而過,只見婢女們擠作一團,攔在影子前面。這時,影子聽了下來,聶寧方見,是一個青衣女子,高瘦身材,白皙皮膚,正是那日所見的綠衣女郎。她高聲道:“你們誰敢攔著我?”
一個婢女道:“小夫人,夫人交代了,不可讓你再私自游船出海,待,待在月陽宮面壁思過”青衣女子道:“她這是讓我面壁思過,讓我坐牢呢,你們不知好歹的,有本事攔我就上來,老娘我不信對付不了你們這些酒囊飯袋”說時慢,出手快,一腳就踢翻了一婢女的棍子,騰地一飛,煞煞的刺耳聲,聶寧趕緊躍至婢女前面,揮手一出,月光下,僅見花從下卡了幾根銀針?!澳闶钦l”青衣女子質(zhì)問,她心道:這人竟然能打飛我的銀針。聶寧拱手道:“抱歉,夫人”“哼”青衣女子冷笑。又冷道:“來人,給我捆了”婢女們猶猶豫豫,心想要不是這小子擋住了銀針,恐怕她們早就命喪黃泉了。只是主人的命令哪敢違抗,眾婢女立即上去,抓住聶寧。阿鈴跑上去推開人,叫道:“走開,走開”
忽而,宮門外傳來聲音,一句:“住手”呵斥,是個男子。那男子隔著甚遠(yuǎn),眾人只見他黑乎的身影,后隨幾人,說話聲卻傳的清清楚楚,定然是身負(fù)武功,內(nèi)力深厚的人。走近時,原來是綁架了自己的頭子,她身旁是王翠翹,聶寧心道:原來是頭目夫人。那頭子道:“姝兒,你想干什么”是在向青衣女子王綠姝說話。王綠姝撇了撇嘴,跑到王翠翹旁,扯了扯她衣服,撒道:“姐姐,你為什么不讓我出去?。课乙呀?jīng)面壁了,思過了”王翠翹道:“你私自出海,還跑去陸土,頑劣上癮,全然不顧及自己的安危,不顧及南海神幫的安?!庇至R道:“我?guī)状卫@了你,你還再犯,我無論如何救不了你”“姐姐”王綠姝叫著。
王翠翹繼續(xù)罵著:“私自出海,按照幫規(guī),理應(yīng)吊起來杖打五十,再鎖起來。幫主憐惜,不僅沒有杖打你五十,也沒有將你鎖去海底牢獄,只將你困在月陽宮,已是極大的饒恕,你還待怎地?難道非要我按幫規(guī)來嗎?”王綠姝見求姐不得,又去求頭子丈夫,他也不大搭理,一句“一切交由夫人處理吧”便應(yīng)付了。無可奈何,王綠姝只得留在月陽宮,只是不肯安分,不是大晚上起來唱歌,便是白天起來練功,搞得各人沒法安寧。這王綠姝是王翠翹的親妹妹,同出于青樓,一個是大家閨秀,一個是頑劣少女,靠著賣唱認(rèn)得幾個字,極愛舞刀弄槍,學(xué)過些功夫,算不得入流,整日吊吊當(dāng)當(dāng)?shù)?,想些新鮮玩意,或私自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