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久也,秋者,萬物成熟之初也。
雒陽皇城當中的長秋宮,乃是母儀天下皇后的居所。
富麗堂皇卻也冷清的宮殿里,一位女子似笑非笑目送宦官離開,晶瑩透亮猶如寶玉般的雙眸里,射出的卻是狠辣。
這位相貌美艷,膚色白嫩,渾身上下散發(fā)嫵媚的女人,正是大將軍何進的妹妹,大漢皇后何玖。
相傳,楚國有一女子,曰長秋。她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卻終遭楚王始亂終棄,最終是郁郁而亡。
現(xiàn)如今居住在長秋宮里的何玖,仿佛與七百年前的長秋是同病相憐,她們都被君王所厭棄。然而相較長秋不為細腰所動的堅持,何玖今日之遭遇更多是咎由自取。
就似現(xiàn)在,何玖美艷的臉龐已經(jīng)變得陰沉,已經(jīng)暗暗記下宮娥樣貌與姓名的她,顯然腦海里想的不是事后去結(jié)交。
事實上何玖作為屠戶的女兒,能夠迅速爬上皇后寶座,靠的并不僅僅是嫵媚的皮囊,更多是她笑語盈盈下,裹藏的無數(shù)傷人暗箭。
說來也是天作之合。當年尚只是貴人的何玖,就學著他的丈夫般,先是挑唆其他嬪妃共同詆毀宋皇后,進而又語焉不詳?shù)叵虼蠡鹿偻醺ν嘎?,說宋皇后怨恨他枉殺渤海王妃。
何玖的暗示,最終促成王甫先發(fā)制人構(gòu)陷宋皇后。在親眼目睹宋皇后在暴室中死去,借著宦官之力登上母儀天下寶座的她,很快就將目標投向剛剛誕出皇子的美人王榮。
這一次,已經(jīng)執(zhí)掌后宮的何玖,不再需要什么陰謀詭計。她選擇近乎公開的方式,用一杯毒酒殺死皇帝最喜愛的嬪妃,同時也是一位皇子的生母。
何玖用王榮凋零的生命,向其他嬪妃、宮娥們宣示著她無上的權(quán)威。
不同于哥哥何進背靠公卿,置身在皇宮之中的何玖,早早將目光投向遍布皇宮每個角落的宦官。
自何玖入宮以來,她無時不刻不在施恩、結(jié)交宦官。正是源自與大小宦官們友善的關(guān)系,當初她才能夠輕易取信王甫,后來才能在殺死王榮以至天子震怒之時,依然全身而退。
然而宦官們能夠維持皇后的地位,卻難幫助妻子挽留丈夫的心。自王榮死后,對王榮日漸思念的天子完全疏遠疑似兇手的何玖,他甚至還寫下《追德賦》與《令儀頌》去追憶離去的摯愛。
就在這失去丈夫之愛的怨婦,尋思著找些什么借口,好讓手中多沾染些鮮血之際,劉宏的“父母”張讓、趙忠此刻忽然造訪。
趙忠本就是皇后近侍宦官之首,張讓亦因王榮之死,被迫與何玖締結(jié)盟約——當初毒殺王榮的毒酒,就是張讓的養(yǎng)子,如今的太醫(yī)令張奉調(diào)配。
兩人聯(lián)袂來到長秋宮本是尋常事,然而令何玖詫異到甚至將宮娥之事拋諸九霄云外的,是趙忠、張讓臉上揮之不去的不安。
就這樣,如今尚在天子身下承歡的宮娥,因為兩位大宦官與何玖見面,由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暫時逃過一劫。
趙忠與張讓至此,其實是來向“足智多謀”的皇后求救。去歲,劉宏下令修繕南宮當中老舊的宮殿?,F(xiàn)如今期限已近,記起此事的張讓詢問之下,才知撥付的欠款被他們層層貪墨揮霍后,宮殿根本未曾修繕。
何玖聽罷,面露幾分稀罕,她道:“張常侍、大長秋,你們二位來我這里,就為這些許小事?”
她本以為兩位大宦官慌慌張張,應(yīng)當是發(fā)生非同尋常的大事。其實也不怪何玖覺得奇怪,畢竟張讓與趙忠倚仗劉宏近乎無條件的信賴,更加過分的事情都干過許多,又何曾受到過責難?
眼見何玖不以為意,張讓不由是苦笑一聲,他解釋說:“皇后有所不知吶,今時可不同往日矣。自蛾賊作亂,牽扯出封胥、徐奉兩賊,陛下對我等是日漸疏遠,反倒那蹇碩成天陪伴陛下。
宮殿修繕之事,往日雖算小事,但難保今時蹇碩不落井下石吶!哎,還請皇后指點些出路吧!”
張讓這頭說完,另一邊的趙忠立刻補充一句道:“這蹇碩…可是時常去探望董侯??!”
提及董侯,何玖臉色更是陰森可怖。冥思片刻,她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此事,倒也不難,尚未修繕的宮殿,盡可一把火焚燒便是。
屆時再需重建,你們便向陛下獻些斂財之法,不但可安然過關(guān),更可重獲陛下信賴。畢竟他的夢想,是將天下金銀盡收囊中。不過這放火之事,還是需等蛾賊覆滅后再行?!?p> “這…”原已欣喜的張讓,因為何玖最后的話,面孔再度扭成一團。他幾乎是帶著哭腔攤手道:“皇后可能不知,今時蛾賊勢大,旦夕難以平定……這修繕期限已經(jīng)不足一年,雖然尚可遮掩幾月,可來年……”
“待明年,蛾賊已然覆滅?!焙尉伶倘恍Φ?,透著絲絲魅惑:“你們應(yīng)該知道,英明神武的陛下?lián)鷳n盧植等將,故而遣中官前往河南、河北查探情況。
前些日子,他們回到雒陽,順帶將前線的消息告知我這居于深宮、憂懼蛾賊的弱女子。如今這河北,盧中郎將連戰(zhàn)連捷,已將蛾賊首惡張角包圍廣宗,張角想必年內(nèi)就會授首。”
“這…回來的小子們不是說,盧植與張角相持,并未交鋒嗎?”張讓險些脫口而出,最后還是將話憋在心里。
最近雖是蹇碩得寵,但依然會有宦官將天子言行耳聞向他密報,是故他赫然察覺其中矛盾,自然有些疑惑不解。
倒是趙忠,連連頷首感謝,旋即拉著張讓離開。
當他們退出長秋宮,張讓忍不住將疑惑道出,而趙忠的答案則令他茅塞頓開:皇后憂懼蛾賊,小子們帶回的當然是王師奮勇的真相;天子懷疑將軍們勾結(jié)黨人,小子們當然帶回天子要的證據(jù)。
“其實無論戰(zhàn)事如何,這火該燒的時候,總歸是要燒起來的,是吧張侯爺?”慈眉善目的趙忠說完,發(fā)出陰測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