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又是一個明媚的天氣,吃過早膳后,江頤就在江府中散步。
這時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轉(zhuǎn)身一看,是詩畫向江頤小跑過來,神色有些急迫。
“宮里來消息了。”詩畫向江頤行了一禮。
江頤略微點頭,往內(nèi)院的方向走,又問道,“有幾日沒有看見你了,阿展的傷怎么樣了?”
詩畫低著頭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紅暈,答道,“已經(jīng)快好了。”
“嗯,既然這樣,我從宮中回來后便讓他來找我。”說罷,江頤又加快了步伐。
詩畫聞聲腳步停頓了一下,才道,“是?!?p> 一至門口,江頤果不其然便看見詩棋在門口等候,還有翠凝和湘芙和幾名丫鬟都在忙碌的準(zhǔn)備著。
進宮前須得沐浴,穿上新服,以及各類繁瑣的準(zhǔn)備。
與平常不同,即使江頤不喜歡被人伺候洗澡,但此刻卻不得不需要別人的幫助才行。
很快,江頤沐浴完畢,穿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新衣和官靴。因為是私下召見,所以穿的是輕便的官服。
詩畫為江頤畫了一個英氣的眉毛,翠凝則將江頤及腰的青絲挽起扎牢,用發(fā)圈束了一個整齊的發(fā)髻。她又從湘芙手中接過一個玉制發(fā)冠,套在纏好的發(fā)髻上,再用一根玉簪固定住。
最后,江頤望向鏡中的自己,與著女裝時不同,臉上只略施粉黛稍加修飾,原本好看秀氣的眉毛此刻被畫成了略顯俊朗的眉毛。
江頤嫣然一笑,隨即站起身,讓詩棋為自己掛上腰佩,才算是完成了進宮前的準(zhǔn)備。
走出江府大門后,竟然看見原本因傷臥床的秦展站在馬車前。
“主子。”除了面色有些蒼白,秦展的神色與平常無異。
“阿展?”江頤快步走向秦展,“你傷還沒好,怎么就出來了?”
秦展搖了搖頭,語氣平淡道,“并不嚴(yán)重,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事了?!?p> “常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僅僅才養(yǎng)了幾天,怎么可能會好?自有人護送我,你先回去休息,從宮中回來我有事交代你?!?p> “保護主子是秦展的職責(zé),還是讓屬下護送主子吧。”秦展堅持道。
江頤見秦展心意已決,又想到已經(jīng)耽誤了一些時辰,因此也不再堅持,上了馬車。
待江頤坐定,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車內(nèi)被換上了新的軟墊,小桌上也擺了些點心和幾本書。江頤拿起一本《益州風(fēng)土人情雜談》,作者寫得頗為有趣,于是江頤專心致志地讀了起來,復(fù)又捻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嘴中,綠豆的清香一瞬間在口中散開。
在江頤已經(jīng)讀了大半的時候,秦展在簾外小聲道,“主子,宮門到了?!?p> “知道了?!苯U將看的那一頁折了一個角,然后合上手中的書放在桌上,自馬車中走出。
入眼便是不遠(yuǎn)處守備森嚴(yán)的高大宮門,無論什么身份人到了這里都必須下車步行,因此江頤一人向?qū)m門口走去。
“屬下在這里等候?!鼻卣沟穆曇粼谏砗箜懫稹?p> 還未行至宮門前,江頤就看見一個熟人,隨即露出笑容,“李公公,許久不見了?!?p> 李敬福滿面春風(fēng)道,“哎呀呀,的確是好幾個月沒見了,老奴前些日子還在念叨著您何時回來了,這不,今日總算是見到了。”
“宮中事務(wù)繁忙還能有勞李公公記掛,江某心中深感榮幸?!闭f著江頤隨著李敬福走進宮門。
進入宮中,江頤走了一小段路便跟李敬福并排而走,把其他宮人都落在后面。
“皇上這幾天可是一直心情不佳?!崩罹锤?匆娊U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出言提醒道。
江頤明知故問道,“可是因為我?”
“是啊,本來最近臨近佳節(jié),各類事情都趕到一起了,皇上正煩心著呢,在收到您的信后就更不好了。”
“那我回來有些時日了,今天才傳喚也是因為在氣頭上?”
李敬福偏過頭瞥了一眼江頤,嘆了口氣,“那自然不是,祁州自京城這一路途遙遠(yuǎn),皇上自是體恤大人的?!?p> 江頤略微點頭,一路未語。
到了偏殿前,江頤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錦盒,小聲對李敬福說道,“我聽聞您最喜愛茶,我也不懂茶葉,這次去祁州城只隨意買了這個,還望公公不要介意?!闭f完便遞給了李敬福。
“大人客氣了,祁州產(chǎn)的這綠茶可是上品中的上品,老奴就卻之不恭了?!崩罹锤P呛堑亟舆^錦盒。
“皇上早前兒上完早朝傳喚大人的時候,還在審查各地方送上來的上半年政績匯報的奏折,這會兒估計應(yīng)該批閱得差不多了?!?p> “有勞公公通報一聲了?!苯U稍作一揖。
李敬福也微微傾身回禮,偏殿門口站立的宮人輕輕推開門,讓李敬福走進去。
沒過多久,李敬福又走了出來,對江頤說,“隨老奴來?!?p> 江頤抬腳走進幾月未進的偏殿內(nèi),抬頭看見坐在案頭正在埋頭寫字的云軒墨。
“皇上,江大人來了?!?p> “嗯?!痹栖幠ь^看了眼李敬福,又低下頭繼續(xù)書寫。
李敬福意會,對著云軒墨和江頤各自行了禮,隨即后退出大殿,關(guān)上了殿門。
“皇上?”江頤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以往大多時候李敬福都還會留在殿內(nèi),殿內(nèi)只剩兩人,于是出聲問道。
云軒墨頭都沒抬,只是有些沒好氣地說,“在那里待著,還有幾本奏報未批完?!?p> 聽到此,江頤縱有萬般疑惑,也只得壓下去,靜靜地站立等待。
“過來?!?p> 就在江頤因無聊而擺弄腰間的玉佩時,突然聽到不遠(yuǎn)處云軒墨的聲音,于是便向案頭走去。
殿內(nèi)燃著云軒墨最喜歡的一種叫冷涎香的冷香,其味道聞起來令人神清氣爽,尤其在靠近案頭處還擺了一鼎用龍頭銅制來裝的這種香。
“祁州城太守江頤拜見皇上?!苯U行至距案前一些距離后,俯身向云軒墨行禮。
“此次祁州澇災(zāi)一事臣不辱使命,完成了皇上交給臣的囑托?!?p> 彼時云軒墨已經(jīng)將手中的筆放下,聽到江頤的話,不怒反笑,“好一個不辱使命,你可知道你惹了天大的麻煩?如果朕想嚴(yán)懲,你可知會是什么結(jié)果?”
“臣不知。”
“你不知?好你個江頤,你真是白費朕對你的苦心栽培!”云軒墨額前劍眉緊蹙,看見江頤,似乎怒火更勝。
“你信中說的要改變祁州城現(xiàn)狀,就是打開政令,給商賈行便宜之事?”
“臣并不那樣認(rèn)為......”江頤抬頭欲解釋,卻被打斷。
“你的所作所為不僅觸犯了祁州城內(nèi)各世家大族的利益,更是動搖了國之根本,云國的穩(wěn)定?!痹栖幠鹕砝@過桌案,走到江頤面前,與她對視,“你以為商賈對于國家來說是什么?”
江頤并不躲避云軒墨投來的眼神,反而斬釘截鐵道,“商賈之于國家,一則會擾亂國家稅收,不僅稅收數(shù)量之雜之亂,增加難度,還有可能會令狡詐之徒逃脫;二則商賈流動頻繁與范圍之廣,會增加各地方管理之難度;三則若是行商收益頗豐,則會令一些人不再種地,有些地方可能無人種地;最后一點,也是最重要的,商賈會利用手中之財,大量購置房屋土地,影響國家安定?!?p>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要這樣做?”
“因為前三點臣都已經(jīng)有了解決的對策,而最后一點,皇上也無須擔(dān)憂?!?p> 云軒墨心中的怒氣被江頤的話消了大半,來了興致,說道,“那你倒是說說看?!?p> “臣想到了定期收取他們所租賃的商鋪,另外,所有他們購置的產(chǎn)品都要經(jīng)過官府,每一件商品在售出前都需要上交稅收,雖少但數(shù)量卻是驚人的多,如此便解決稅收難題;第二點,商賈在去各地行商前,除了要帶所需的文書外,還需要另外準(zhǔn)許行商之文書,以便管理;第三點,隨利而往的人固然會存在,但卻不會出現(xiàn)人人皆是商賈的局面......”江頤扯出一絲笑容來,但最后一點的原因江頤卻是沒說。
即使在擁有優(yōu)越條件的現(xiàn)代,也未出現(xiàn)滿地皆是商人的現(xiàn)象。更何況,他們腦中固有的“士農(nóng)工商”,商賈乃最下等之人以及對土地的都不會讓所有人放棄種田而改為行商。
“那商賈兼并土地之事,你又有什么對策?”云軒墨繼續(xù)問道。
只見江頤粲然一笑,“在這個云國,誰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云軒墨看見江頤的神情,揉了揉因批閱奏折而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有些無奈道,“你有什么主意便說,不需要拍朕的馬屁?!?p> “雖說商賈之人有聚財斂財之能,但究其本質(zhì),他們并沒有像貴族世家大族那樣的根基,只能依附于國家生存,一旦有風(fēng)吹草動,是極其脆弱的。一旦上位者想要動之,易如反掌?!?p> 聰明敏銳如云軒墨一下子就明白了江頤說的關(guān)鍵,雖然薄唇依舊緊閉著,但如墨般得黑眸眼中卻是閃過一道狡黠的光。
“臣曾經(jīng)承諾要助皇上鏟除奸佞之臣,扶植忠良之臣,建立一個繁榮興盛之王朝,這一點,臣心中一直謹(jǐn)記。”說著,江頤移開與云軒墨對視的視線,垂下眼簾。
云軒墨這時才注意到,江頤那被寬大官服所遮蓋住的身形似乎較之前又消瘦了些,只不過自己一開始被怒火所蒙蔽,忽視了這個不同。
“這幾日在江府吃的可還行?”陡然間放柔的聲音,有著云軒墨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溫柔。
江頤心中一暖,抬起頭露出一絲輕松的笑容,對云軒墨說道,“還不錯,多謝皇上關(guān)心?!?p> “剛才是朕......”
“皇上?!苯U打斷云軒墨要說出口的歉意,“這些都是臣本來應(yīng)該做的,臣也會照顧好自己,還請皇上寬心?!?p> 云軒墨又蹙起了劍眉,望向江頤的眼神中帶著些怒氣,“朕聽說你在清風(fēng)客棧差點遇刺,就是你說的‘照顧好自己’?”
江頤眼神有些閃躲,并不語。
“罷了罷了?!痹栖幠男念^涌現(xiàn)一絲疲倦,“你還是想想,明日如何在朝堂上說服那些人吧?!?p> “是,臣告退。”
江頤剛轉(zhuǎn)身,還未走出一步,“留下來吃完午膳再走。”
“敢推辭,朕就治你抗旨不遵之罪?!痹诮U正要開口反駁前,云軒墨語氣不佳地說道。
于是江頤就陪著云軒墨吃了一頓氛圍極其詭異的一頓飯。
明明在同一個桌上吃飯,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偶爾云軒墨會向李敬福示意,將云軒墨所點的菜端到江頤的跟前。
江頤心中滿是委屈,但是云軒墨親自賜菜,不能不吃,結(jié)果沒過多久,就覺得肚子撐得不行。
“那個,皇上,臣已經(jīng)吃飽了......”
云軒墨聞聲瞥了一眼江頤,手上卻是又指了一盤菜,結(jié)果李敬福又是樂顛顛地給江頤端過去。
江頤用眼神向李敬福求救,李敬福卻是眼珠一轉(zhuǎn),給了江頤一個“自求多?!钡难凵?。
但是江頤實在是一口也吃不下了,只好把心一橫,道,“臣錯了。”
“哦?”云軒墨夾了塊魚肉放進口中,“江愛卿錯哪兒了?”
“臣應(yīng)該有自知之明,不該逞強?!?p> “什么?”
“陛下固然對臣有氣,臣也不應(yīng)該還火上加油激怒皇上,這是臣之過。還望皇上保重龍體,不要與臣計較。”
云軒墨緊繃的神情稍稍有些松動。
“不過既然這是皇上的好意臣也不得不從?!苯U特地強調(diào)了“好意”二字。
云軒墨的臉?biāo)查g黑了,“把這些菜都賜給江愛卿,”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讓她好好嘗嘗宮中的菜肴?!?p> —————————————————————————————————————————————————
江頤在走出宮門前的路上步履艱難,胃中的食物漲得厲害,心中滿是后悔,要是當(dāng)時不說出惹怒云軒墨的話,或許現(xiàn)在就能好受些了。
“主子?”一直在宮門不遠(yuǎn)處等候的秦展看見江頤的異樣,大步走向前。
秦展幾步便走到江頤身旁,“主子到底是怎么了?”說著,便要去扶面色有些不太好的江頤。
“無事,不要扶我?!苯U怕自己吐出來,于是拒絕了,“我只是吃的有些撐,回去歇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