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峰坪新客來
短劍藏在熟褐色的皮鞘中，劍柄以深紅的絲線纏裹。此乃講究的做工，劍柄纏絲線，手握敏感，利于吸汗。護手上刻的飛鳥栩栩如生，盯得久了，那鳥兒似要掙脫護手展翅高飛。
這把短劍，是俞珺在抵達烏山鎮(zhèn)第一天贈予姚青的兵刃。俞叔說這是在鎮(zhèn)上的鐵器鋪里挑選的佳作。早該想到的，僅是一座山鎮(zhèn)上的鐵匠又怎能鍛造得出這樣精致的劍呢？
縱橫派的劍從來都是出山委托名匠打造，日日有弟子擦拭上油保養(yǎng)，其中有很多都已是用了百年的古劍了；但由于保養(yǎng)得當，加上縱橫劍士對敵時的劍意蘊養(yǎng)，它們往往較當初更為尖利鋒銳。
姚青將方巾和短劍拾起，目及掉落的小冊子，他的手稍微頓了一頓。
微風(fēng)陣陣，溪流成曲，恍然間牧童的笛聲仿佛變得急切。
柯隨張嘴，抬手微掩，又是一個大大的哈欠。啟明望著溪水，神色呆呆的。
“代芙師姐走遠了，”柯隨耷拉著眼皮說道，“辛師弟……你可以離開了……”
姚青看了看他，臉上浮現(xiàn)不相信的神色。
柯隨見著了，皺眉說：“信我……她真的走遠了。辛師弟，剛開始學(xué)劍，基礎(chǔ)要筑牢……快去跑山吧，氣足了才能揮出更厲害的劍……”然后他把身子在草地上側(cè)了過去，不再看姚青，說道：“快走吧，師兄要睡覺……你在這里我睡不著。哦……記得，不準告訴師長我們在這兒，否則別怪……我跟你翻臉……”
啟明的視線向姚青轉(zhuǎn)了過來，說道：“忘了剛剛的事情吧，你就當沒發(fā)生過，你今天不曾來過此地，走吧?！闭f完又繼續(xù)凝視溪水發(fā)呆。
姚青瞧瞧他們，都是不再想說話的模樣，當下便告辭離開。撥開草叢前進的聲響，從泥坡登上山道，人漸遠了。
在姚青走出一段時間后，側(cè)躺在草地上的柯隨似乎睡得不舒服，撓了撓后背，旋即把身子平躺了下來。好似受到柯隨這舉動的牽引，啟明盤坐在石頭上的身形也松了，輕輕地嘆了一聲。
“這位辛師弟……不簡單啊……”柯隨睜大兩眼，瞧著頭上那株枝繁葉茂的老樹說，“縱橫派一百年沒鑄造過那等制式的短劍了，嗯……這也不是辛師叔能拿得出手的藏物……”
“別想太多了，誰沒有點秘密？”啟明說著時，目光仍然停留在前方，究竟是在看水，還是在觀察怪石的嶙峋？“既然他當作沒有來過此地，我們當然也沒有見過他那些東西，何必多想?！眴⒚饔终f。
“有……有道理……”
“下次換個地方吧。”
“我也這么想，感覺……代芙師姐會告狀……”
“嗯?！?p> 人聲微弱，溪水淙淙。
日落西山，繁星點點。
……
姚青早晨與同門一起進行鍛煉氣力的早課，午后跟隨辛靈煙習(xí)練縱劍法；這為日常。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天，沒有再遇上代芙，姚青心下大松了口氣。
洗沐后，換了身干爽的衣裳，姚青在小院中的躺椅上靜坐吹風(fēng)。
假如跟著丁師兄，或許不用這么擔(dān)驚受怕，他想?？墒窃缯n才開始丁雨伯就不見了蹤影，就是現(xiàn)在，也不知師兄去了哪兒。
抬頭便是星空，看見這樣晴朗的夜色，即知明日是個怡人的好天氣。
秋夜的星星不及夏夜的密集，稀疏地羅列在無垠天幕中，宛如用三指拈起一把、隨手揚在深色綢緞上的沙粒；冷清的星夜流露著孤寂的意味。瞧那顆獨自閃爍的星，不知遙遠的它又是怎樣的心情？
姚青忽然有股行走的沖動。在小院里呆了十多晚，一身氣血猶如凝結(jié)。出去走一走，也許多日來的郁悶都會順暢很多？
離了小院，發(fā)覺時辰已然不早——原來在院里坐了那么久嗎？姚青這么想。
石道上不剩多少弟子，姚青提著一盞燈籠徑自邁步；時而望望天，時而看看地，不知不覺行至了門派邊緣的山道上。
目光穿過交錯的樹影來到穹天。星星眨著眼睛，好像在引誘人上前一探究竟。如何上前？如何離它更近一點？
姚青看著漆黑的烏山峰頂，莫名生出了一股攀爬的欲望。
這是姚青頭一次這么晚在山道上行走，身體有諸多不適應(yīng)。燭火搖曳，幾欲熄滅；光線昏黑，姚青數(shù)次差點崴著腳；山勢較陡的路段更是要手足并用而行；蚊蟲不散，姚青很后悔沒有涂抹驅(qū)蟲藥水，身上已被叮咬出星圖一樣的包腫。
期間經(jīng)過了朝元道觀。觀門緊閉，陰暗里各道殿隱約可見。
姚青路過時，觀內(nèi)響起一道低喝：“何人？”聲音清亮，把姚青驚得幾乎跌落山崖。
“?。俊边@是姚青下意識的呼聲，也算作姚青的回答。道觀內(nèi)沉默了一會兒，傳出了說話：“沒事了，快走吧。”
姚青加急步伐。隱約又聽見道觀里有人的嘀咕：“縱橫派的課習(xí)太輕了是不是啊，隔三差五有人大晚上不睡覺爬山，這么閑？”
這微語讓姚青想到了橫派的陳梨。莫非之前上山的都是他？今次不會撞見吧？思索中又走出一段距離。
再往上便是山頂了。烏山峰頂山勢較平，自然形成一塊八方坪地；草植稀零，多是奇石凸巖，黑底中鑿刻出白蒼的紋痕。
步及峰坪，將燈籠置于一塊巖石上，姚青終是得以歇息；衣衫濕潤，額前泌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在峰頂，視野變得極其明朗，滿天星辰納入眼中，心胸似乎都因此而變得開闊。深吸一口涼風(fēng)，姚青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再一吐氣，心頭的郁結(jié)好像便就此解開。好極了，他想。
心神寧定，姚青的視線從高空來到峰坪間。他準備找尋一塊平整的山石坐上一坐，調(diào)理片刻，就下山回院休息。
于是，他和一雙眼睛對視上了。一道黑影背朝姚青坐于峰坪旁一塊巨石上，轉(zhuǎn)過頭來，默默地盯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