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晚間下了一場秋雨，郭信起床簡單吃了些后去看望李彥從，出門便覺得有些寒意，且空氣中有一股陳腐的氣味。
他走到門廳前，正遇上趙延進帶著軍中郎中前來探視病情。郭信跟著二人進去，見李彥從躺在軟塌上，胸口的箭頭在昨晚已被取下，因為有甲胄抵擋，箭傷并不深，其他傷勢也都經(jīng)過了處理。只是李彥從看上去依舊虛弱，面色發(fā)白加之額上敷了許多止血療傷的草藥，顯得整張臉又白又綠，看上去十分詭異。
李彥從昏昏沉沉，口不能言，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等郎中切了脈，又換上新藥后，郭信便和趙延進拉著郎中到一旁問道：“都監(jiān)傷勢如何？還能起來么？”
郎中執(zhí)了一禮，悄聲對二人道：“回兩位將軍，都監(jiān)看似傷口只有胸前額前兩處，實際邪氣皆已深入表里，加之昨夜的雨不巧又沾了濕寒。軍中缺藥，若不趁早用藥療養(yǎng)，恐怕有喪命之險?！?p> 郭信微微沉吟，叮囑郎中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先勿要與他人言說。”
“屬下明白?！?p> 郭信揮退了郎中，與趙延進回到議事的地方繼續(xù)商議：“昨晚都監(jiān)在模壁敗軍的消息已經(jīng)人盡皆知，若要再得知主將垂危，恐怕有失軍中士氣。趙郎覺得眼下如何安排？”
趙延進冥思苦想了一陣：“其他都不是問題，昨晚損失雖大，但我們兩軍實力未損，還不至于局面失控。只是我們二人都是指揮使，沒有對剩下那兩個指揮的節(jié)制之權(quán)，他們肯聽我父親的，卻未必能聽我的，李彥從一走便無人統(tǒng)制全軍。”
“咱們眼下不能先亂了，”郭信神色冷靜，“一時片刻攻不過來，不如先向太尉稟明此間狀況，再看看蜀軍接下來如何動作?！?p> “這樣也好?！?p> 下午時便有軍士傳報蜀軍人馬出現(xiàn)在渭河對岸。郭信與寨中的幾個指揮使一同觀陣，又叫來昨晚逃回來的那個都將指認(rèn)。
“昨天在模壁伏擊的可是這部兵馬？”
都將認(rèn)真地瞧了半天，點頭道：“正是無疑了，那中央赤色幡旗就是前軍蜀將申貴，不會有錯?！?p> 郭信繼續(xù)觀察，發(fā)現(xiàn)蜀軍衣甲都比較齊備，只是陣型不整顯得散亂，且大部都是步軍，馬軍只有一兩百騎，難怪昨晚還能跑回來不少敗兵。
身旁一員李彥從的部將指著敵陣道：“素聞蜀地缺馬，連其前鋒都只有一兩百騎，可見昨日若非都監(jiān)遇伏，擊破此軍不在話下?！?p> 郭信點點頭，經(jīng)過東溝河一戰(zhàn)他已經(jīng)意識到野戰(zhàn)中馬軍的重要作用，若那時王景崇的馬軍沒有一齊壓上來，他的射虎軍眼下何至于只剩下一千人？
于是他也點頭稱是：“蜀軍缺馬不善野戰(zhàn)，屢次敗于關(guān)中是情有可原?！?p> 眾人又望了一會兒，見蜀軍只是準(zhǔn)備扎營，并沒有渡河的意思，便各自散了。
郭信則在眾人后面把趙延進拉?。骸白蛲砦蚁肓嗽S久，覺得李都監(jiān)兵敗不單是因為冒進，和地圖也有很大關(guān)系?！?p> 趙延進面露不解：“地圖？”
郭信點頭：“倘若地圖足夠詳細(xì)，李都監(jiān)知道前面有竹林興許就不會貿(mào)然追下去，咱們也就不用如此被動?！?p> “如若有郭郎所說那般詳細(xì)的地圖，自然對戰(zhàn)事部署極為方便。只是軍中斥候們隨便畫畫還想，再細(xì)些恐怕很難勝任，且畫圖也很費功夫，若是碾轉(zhuǎn)作戰(zhàn)，還是按軍中常例找當(dāng)?shù)氐娜藥犯鼊澦??！?p> 郭信點了點頭，覺得趙延進說得不錯，凡事既然已成常例就必然有點道理，便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趙延進送到鳳翔的信很快有了回復(fù)。
黃昏時趙暉派人傳來軍令，郭信和趙延進等諸將一同在寨中聽令。傳令者帶來了兩條軍令：其一是以郭信為前軍排陣使，節(jié)制寶雞寨中兵馬。其二是傳令諸軍無需死守寶雞，如若蜀軍勢大，便暫退回鳳翔另做圖謀。
又是前軍排陣使，郭信暗想這差遣和自己真是十分有緣。這樣他手下一時間就有了五個指揮使三千人馬，儼然是一個都指揮使的兵力了。
郭信等人紛紛領(lǐng)命，不太熟悉的兩個指揮使見其他人都沒異議，便也干脆地向郭信抱拳作禮表示聽命。
因為天色已晚，傳令者此外還要負(fù)責(zé)把李彥從帶回鳳翔，因此還不急著回去，郭信和趙延進便準(zhǔn)備領(lǐng)著傳令者先去看望病榻上的李彥從。
出了廳堂，堂下是護送傳令者來的一隊騎兵，趙延進卻突然像是看見了什么，一下子呆立在原地，臉上神色也變得復(fù)雜，顯得十分古怪。
郭信正奇怪間，就見趙延進一臉怒色地下去揪住一個正在給馬順毛的瘦小騎士，待趙延進把那騎士的鐵盔摘下，郭信才發(fā)現(xiàn)那穿戴著甲胄的騎士難怪瘦小，原來根本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娘。
趙延進又急又怒：“小妹怎么在這里？”
被趙延進稱作小妹的小娘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jì)，臉上有點雀斑，長得卻不是趙暉父子一樣的國字臉，而是一張清純的瓜子臉。見著趙延進，馬上一臉喜悅地挽住趙延進手臂，又裝作不高興地樣子：“爹爹還說二哥想我，怎么一見了我又要趕我走？”
“小妹?！壁w延進臉色一紅，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寨外對岸就是蜀軍，父親若是知道你在這兒，還不要急死？”
趙家小妹聞言卻像是更激動了：“蜀軍？在哪兒？二哥快帶我去瞧瞧?！?p> “胡鬧！”趙延進甩開趙家小妹的手，意識到郭信還在一旁看著，連忙苦笑解釋道：“這是我家小妹，自小在家中受寵慣了，在陜州城是出名的頑劣?！?p> 趙家小妹立馬翹起小嘴表示不滿：“二哥可真會說，我那打鳥揍人的本事可是從小跟二哥學(xué)的！”
趙延進臉色更加尷尬，郭信笑著為他解圍：“不知道娘子來這種地方做什么？”
小妹亮閃閃的眼睛好奇地瞧著郭信，用著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道：“你是將軍還不知道么？當(dāng)然是奉父親之命，來給你和二哥傳令呀！”
趙延進訓(xùn)斥道：“不準(zhǔn)胡說！”
小妹面露委屈，郭信看向前來傳令的人，傳令者卻點點頭：“確有此事，不然卑下怎敢?guī)镒觼泶穗U地。”
“怎么父親也……”趙延進當(dāng)即愕然，隨即又抓起小娘的胳膊，“令傳完了，不論如何你快回去?！?p> 小妹卻抬頭看了看天：“這么晚的天了，二哥放心讓我回去么？”
日頭確已將要垂到西山去了，趙延進無話可說終于罷休，仍不忘拉著小妹的手叮囑：“晚上睡我隔壁，不準(zhǔn)走動，不然我就告訴父親小妹在軍中惹是生非，非要禁足小妹一個月不可。”
“二哥可真狠心?！毙∶谜f完卻自己也沒忍住掩嘴笑了一聲，臨走前還不忘轉(zhuǎn)頭向郭信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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