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世家列傳》載:南海慕容氏,巫醫(yī)世家,高祖為上古祭司之師,曾與巫族通婚,存巫族之血。世傳慕容醫(yī)者有起死回生之術(shù),故帝王將相爭相聘其女為妻。
纏綿兩夜細(xì)雨,洗凈一城顏色。柳色更新,花芯更嬌,朱欄青階,紅墻黛瓦,愈現(xiàn)流彩。巍巍王家之宮殿,赫赫盛世之繁華。
瑤光殿前,幾株桃樹分外妖灼,有幾位彤衫宮女正俯身樹下,輕展一袖煙紗,幔掩泥磚,接那落花紛紛。有人挽袖挎竹籃,有人捧手拾花瓣。在右側(cè)回廊下,一眾青衣宮娥正抱壇托盤,步履婀娜走向正殿。殿前兩位宮娥守門而立,向著來人伸指示意,“腳步輕些,長公主還睡著……”一時階上蓮步愈輕,檐下晨風(fēng)更靜,庭院春曉,惟聽得衣裳綷縩,花墜煙紗之音。
有小宮女上前悄聲回那守門人,“慕容少主叮囑:辰時三刻必飲藥湯,再遲又誤了?!?p> 守門人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輕聲道,“長公主說了:苦藥喝了三四天,如今病都好了,這些百草湯拿去澆花也罷??煜氯チT,別吵了長公主安睡?!?p> 小宮女們面面相覷,捧了藥罐湯碗正不知如何處,忽聽一聲清脆女音如翠鳥晨啼,婉轉(zhuǎn)而來,“前些日王上還罵我驕縱了長公主,我這冤情未清,你們倒又來做實這罪!長公主說不喝藥你們就緊著把藥丟出去!長公主貪睡賴床你們就由了她睡到日上三竿!驕縱了長公主的哪里是我,根本是你們這起子小人兒!”一路宛轉(zhuǎn)清脆,人已到了殿前,攪了滿院幽靜。
階上宮女連忙作揖,賠笑道,“裳兒姐姐,我們也是難做,誰又敢拂逆長公主的心意。那些不聽話的,如今還都發(fā)配在酒窖釀酒呢。裳兒姐姐最是得寵,倒是進(jìn)去喚醒長公主罷?!?p> 裳兒指著那宮女額頭啐道,“你也休來激將!待長公主身上再好些,我早晚尋了由頭把你也發(fā)配去釀酒!?!闭f時已推門進(jìn)了大殿,又招手令奉衣捧藥的宮女跟隨入內(nèi)。
大殿內(nèi)艷陽透窗,一室明暖,轉(zhuǎn)案過屏,來到內(nèi)室朱漆榻前,一縱的錦被零落,玉枕斜置。只是——又哪里還有人貪睡!
“人呢?”裳兒回身驚問。
那原本守在門外的宮女更是瞠目結(jié)舌,“分明……分明安安靜靜睡著,沒見出去……”眾宮女驚慌之下皆放了手中物件,散了四下去找。殿里殿外,庭前庭后,聲聲呼喚,一時間攪了清風(fēng)靜柳,驚落粉櫻片片,好不熱鬧!
眾人正焦灼尋喚間,又有小宮女引了兩位貴客入院,穿回廊,過庭院,來在殿前。
裳兒舉目望見,忙迎身上前,淺淺一禮,“慕容少主,若伊姑娘,你們來得正好!長公主又不見了!”說著眼圈一紅,險就滴下淚來,委屈抱怨,“昨個兒才能下床走動些,今天倒又不知所蹤。若是被王上知道,又不知要怎樣罵我。”
慕容蘇聞言也皺眉苦道,“不過才好了些許,又跑去哪里胡鬧,還真是不省心?!?p> 一旁慕容若伊卻覺有趣,拉著裳兒道,“我知璃姐姐素日里慣會爬樹上房,何不往檐上殿頂去尋?命人抬了云梯來,我替裳兒姐姐去看看?!?p> 說時還當(dāng)真有幾位宮女抬來云梯,眾人手忙腳亂豎在屋檐下,若伊自告奮勇?lián)渖锨叭ァ?p> 慕容蘇搖頭苦笑,“你當(dāng)心跌折了骨頭!我可不醫(yī)!”話音未落,小小的人兒卻已爬上了殿檐,搬著那琉璃瓦向上尋看,大聲喊道,“璃姐姐不在這里!”
地上眾宮女一聽,頓時又急亂一團(tuán),裳兒愈發(fā)慌得六神無主,緊抹眼淚,正欲招呼眾人往別處再尋去,卻聽門外幾聲頌喝:王上駕到!一時更加叫苦連聲,不得不領(lǐng)了眾宮女迎至廊前,見越王已大步行來,進(jìn)門便問,“王妹今日情形如何?可大好了?”
春風(fēng)撫面暖,繁花盈袖香。自這位嫡親王妹蘇醒以來,越王也自覺精神爽利,身行矯健。廢行多日的早朝重又恢復(fù)如初,只是早朝之后必要往越安宮來探訪病情。今日行至寢殿前卻見宮娥又跪了滿地,不覺心下一沉,又聽裳兒言說不見了人影,立時又是無奈又是惱怒,斥道,“幾十雙眼睛看不住一個人?都是瞎的嗎!裳兒,你倒是還想不想留在這宮中!你若志存高遠(yuǎn),今日就給我滾出越安宮!你若志在當(dāng)下,就一步不去給本王看好璃兒。本王偏不信,你若左右不棄,她還能化蝶飛了?這樣一個活人,平白光天化日下就不見了!你又是當(dāng)?shù)氖裁床?,愈發(fā)愚蠢……”
若伊將從云梯上爬下來,卻是聽不慣這等訓(xùn)斥,便掐腰上前,揚首質(zhì)詢,“你罵她又有何用!你為兄長豈不知自家妹子是個怎樣淘氣的!憑這全宮上下可有一個能馴服她的!就是她在你眼前飛了,你追得回來……”一語未了,已被慕容蘇拉了領(lǐng)子拽到一邊,斥道,“若伊,此地豈容你胡鬧?!泵τ窒蛟酵踝饕局燎?。
越王未待怎樣,若伊仍就不悅,掙出來繼續(xù)說,“就是你越王可曾震得住璃姐姐?你且不能之事,裳兒小小宮女又如何能得!你來了先只管罵人,真若是為人王者,為人君者,為人兄者,倒先指個法子,大家尋去!你縱是罵死她們又有何益!”
慕容若伊伶牙俐齒,一時說得越王怔怔然,細(xì)想之下,卻也不無道理。滿城皆知,越安宮里有個恣意任為的長公主,縱是他越王也是寵讓三分,尚且馴服不得,又如何指望小小宮娥守她靜好。再低頭看那裳兒,早已哭得梨花帶雨,霞淹雪腮,只好伸手扶了起來,勸一聲,“先住一住罷,細(xì)想想璃兒會去何處?”
裳兒邊泣邊訴,“我只憂心長公主又出城去了,或是追著青袖去迎太子殿下了。她昏睡時就只這一句:迎殿下,迎殿下……倒似太子好好的一個人竟自己走不到越都來!偏要她這般勞心費神惦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