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芳如夢方醒,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了囚室。
來到草席旁,她蹲下,渾身顫抖地掀開草席……
祁明死不瞑目,昏暗的油燈下,那瘦削的臉污穢蠟黃,扭曲痛苦。
可以想見,他生前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里遭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
祁芳撫摸著哥哥冰冷的臉龐,不禁失聲痛哭。
這悲傷的哭泣,令許多囚犯都流下了眼淚,如同干涸多年的泉眼涌出新泉。
但祁芳的悲傷很快被打斷了。
“別哭了,要哭出去哭,先把死人弄走!”一只耳厲聲命令。
然而祁芳太瘦弱,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把尸體弄走,那些牢卒又都嫌晦氣,沒人愿意幫忙。
一只耳于是讓只有一只眼睛的牢卒,把那尊雕塑的手銬解開,讓他把背尸體出去。
雕塑起身時,摔了一跤,可能是盤坐太久的緣故。
一只眼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畜生,別裝死!你倆平日不是好得很嗎?還不快送你兄弟最后一程……過不了多久你們又要見面啦!”
一只眼說著獰笑起來,他的笑聲得到了同事們的附和。
雕塑馱著尸體,跟著一只耳,艱難挪動步子,腳下的鐵鏈在石板上拖出嘩啦嘩啦的寂寥聲響。
一只眼跟在后面,手里甩著那副手銬,仿佛隨時準(zhǔn)備一個流星錘砸向雕塑。
祁芳緊挨著雕塑,亦步亦趨,她怕哥哥不小心摔下,摔疼了。
一行人緩慢走出監(jiān)區(qū),來到銜接大門的小廣場。
鋒利的石子劃破雕塑的光腳板,殷紅的血流了一路。
他的臉慘白如霜,沒有絲毫的表情,仿佛戴著一張人皮面具。
他的眼神空洞,像一口干涸的深井。
他的心已經(jīng)死了,根本不在意身體的疼痛和損傷。
“等等!”
快要抵達(dá)大門時,祁芳嚷道。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包括背著尸體的雕塑。
“怎么啦?”一只耳回頭,瞪著祁芳。
“我哥已經(jīng)死了,你們得把那一百枚銀幣還給我,對吧?”祁芳已經(jīng)從最初的悲痛中緩過神來,她不能人財(cái)兩空呀!
祁芳的要求聽起來合情合理,但卻讓那兩個牢卒笑得前仰后合。
一只耳抖了抖耳朵,一只眼眨了眨眼睛。
“你見過蛇,把吞進(jìn)肚子里的東西再吐出來的嗎?”一只耳問。
“沒見過!”一只耳搖頭,雖然問的不是他。
祁芳明白了,先前青面人之所以問那些奇怪的問題,就是不準(zhǔn)備把銀幣還給自己。
“我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祁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你不想活了?別逗了,想死的人不會記掛錢!”一只耳頓了頓,咬牙威脅,“再不走,你就別想走了,大牢里多一個死人可沒人在意。”
如果沒有奶奶,祁芳真的不想活了,可要活下去就得要錢。
有時候,錢比命重要!
“我不走,叫你們的管事出來!”
祁芳開始“耍無賴”,但她來錯了地方。
一只耳對一只眼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突然將手銬狠狠地甩向坐在地上的祁芳。
那是要置其于死地呀!
就在此時,那個雕塑突然展臂一攔,硬生生用血肉之軀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雕塑的手臂被剌開了一道血口子,白骨森然可見,鮮血淋漓,但他哼都沒有哼一聲。
這一幕,祁芳看得真切,她本能躍起,后退了兩步,驚駭?shù)谜f不出話來。
她沒想到這幫人竟然如此殘暴。
雕塑的舉動,激怒了那兩牢卒。
“還真是不想活了!”
“那就提前送他上西天吧!”
一只耳攥緊拳頭,一只眼甩動沾有血跡的鐵手銬,一前一后,同時朝仍背著尸體的雕塑逼近。
事實(shí)上,對付一個戴著腳鐐的平民,根本就不需要兩個武者。
但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人,而且還是一個不懼死亡之人!
“住手!”
一道充滿威嚴(yán)的聲音,劃破緊張凝固的氣氛,青面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祁芳的身后。
這個冷血無情的獄吏,突然動了惻隱之心,或許是不想節(jié)外生枝吧。
“讓她走!”青面人揮揮手。
“我不走,除非把錢還我!”祁芳嚷嚷,既是不識好歹,也是倔強(qiáng)。
“你別后悔!”青面人沉聲道。
“我不后悔,沒有錢,出去也是個死,我干脆待在牢房里?!逼罘颊f。
青面人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瘆人,仿佛來自地獄。
那兩牢卒互相看了一眼,顯得有些困惑。
青面人收了笑聲,看向祁芳,那眼神陰毒銳利。
“實(shí)話告訴你,到了明天,這大牢里所有的囚犯都得去死,你真的想留下來嗎?”
“……”
祁芳震驚了,說好的皇恩浩蕩呢?說好的大赦天下呢?
青面人用眼神示意那兩個牢卒,一只耳立馬踹了一腳雕塑,一只眼像拎小雞般拎起祁芳朝大門走。
雕塑馱著尸體走得很慢,又挨了兩腳。
祁芳充滿感激、憐憫和困惑地望向雕塑。
雕塑還僅僅是個少年,他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是什么讓他在這個年紀(jì)就看透了生死呢?
是什么讓他克服了恐懼呢?
到了門口,祁芳突然掙脫一只眼,跪下,不停地叩頭。
祁芳提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奇特要求:她請求釋放那名少年,那個馱著她哥哥尸體、自始至終都如同雕塑一樣面無表情的少年。
“怎么,看來你非得領(lǐng)個活的回去?”一只耳樂了。
“一百枚銀幣,一死一活,死的不算錢,似乎也很合理嘛?!币恢谎壅f。
“合理個屁,”一只耳沒好氣地瞪著一只眼,“咱倆又沒好處!”
“你們留下他,還麻煩,不是說牢房里的人都得死嗎,把他給我不是還少處理一具尸體嗎?”祁芳解釋。
“有道理?!币恢谎埸c(diǎn)頭。
“有個屁道理……”一只耳一時卻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就在此時,祁芳一咬牙,將懷里的小布包掏了出來。
兩個牢卒交換了下眼神,笑了:祁芳手里那二十銀幣,正釋放出耀眼而誘人的光芒。
正是這二十枚銀幣,挽救了那個少年,從而開啟了一段奇幻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