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看不真切道清的臉，因為她的臉上覆著一片紗巾。他躊躇半天，開口問道：“你這病不要緊吧？”
道清回：“能吃能動，不傷性命?！?p> “哦，那就好?！笔甯笇⑹种胁璞畔拢f正事：“前幾日，皇后懿旨傳到家中，定了你作為這屆采女上京。過幾日欽差便會來謝家接人。你，回家來住吧！”
“什么！”道清覺得自己聽錯，“我如今這副模樣，怎能作為采女入京？”
叔父說：“我也沒想到?？绍仓嫉搅?，我們卻不能抗旨。道清，為了謝家，你……”
沈秋云正在隔壁房間照顧不省人事的吳秉義，他從未喝得如此之醉。此時聽見隔壁的對話，她放下吳秉義便忍不住跑了過來。
“謝叔叔，怎么有好事的時候不見你來尋道清？現(xiàn)在有了這等事，你作為一家長輩不想著怎樣為小輩解難，卻將小輩推出臺面？你那時用言語激道清離家，那一個求之不得啊，這兩年來你莫不是當(dāng)她死了吧！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告訴人家，你侄女已死，不用惦念了呢？怎么著？怕自己背了一個抗旨之罪？所以讓孩子替你去死是嗎？”
秋云的連珠炮叫叔父顏面全無，叔父的臉?biāo)查g漲成豬肝色：“我怎么會推道清去死？說到底這是整個謝家的事，出了事也是全家一起擔(dān)著的，誰能逃得了？現(xiàn)在上面指名要道清，她不出面誰出面？”
“好個她不出面誰出面！橫豎你就是欺她父母雙亡，沒人替她撐腰。她若父母健在，可會是你現(xiàn)在這種做法？”
“你你你……”叔父被話噎得回不出半句。
沈秋云的火氣還沒撒盡，又道：“即便皇后懿旨，你若和他們實話實說道清身體抱恙，他們還能強硬來要人？你根本就沒安好心，你就是想道清去死！不再連累你謝家，不再連累你家高中了的謝大人！”
叔父被點中內(nèi)心，又羞又惱！謝奕沒有高中之前，他就不同意道清進門。如今謝奕高中，他更不會讓道清進門。
道清見狀，只能出來勸架。她一邊攔著秋云，一邊轉(zhuǎn)頭對叔父說：“叔父，你先回家去吧，我收拾好東西隨后就來。”
叔父被罵得臉面全無，也不愿在秋云家多呆，拂一拂袖，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走。秋云還是氣不過，她對道清說：“你就不回去，他還能如何？叫他自己去參加采選好了！”
道清搖搖頭：“終究是一家人，出了事誰都跑不了。姐姐別擔(dān)心，我去住幾日就回來，想那欽差瞧見我這副模樣總不至于還要將我接去京城吧?！?p> 秋云看了看道清的臉，黑斑已退下不少，雖然看著是一張花臉，可透出正常肌膚的地方卻是水嫩無比：“妹妹，你不說我還沒仔細(xì)看，這兩日，你的臉?biāo)坪鹾眯┝恕！?p> 道清摸了摸臉，手指觸及的地方也感受到絲絲滑感，她說：“說不好。它時好時壞的，總斷不了根。說不定是你為我調(diào)配的藥水起了作用?！?p> 道清這病起得古怪，可瘡本是熱毒而起，秋云不過是揀了些清熱解毒的草藥給道清內(nèi)服外敷。她笑說：“說不定是你自己慢慢好了，哪關(guān)我藥水的事。我要真有這本事，早懸壺濟世當(dāng)女神醫(yī)去了。”
道清也笑：“你就是女神醫(yī)。不然，這幾日我索性不抹藥水，就由著黑斑長，好嚇跑那欽差?！?p> 秋云笑得更加厲害：“我的好妹妹，真虧你想得出！”轉(zhuǎn)身她又想起一事，“吳秉義今日是怎么了？”
道清說她也不知，吳秉義是醉著酒回的家。沈秋云的笑隱了下去，再也沒有上來過。
與此同時，一隊人馬自京城往臺州方向去。隊伍中兩頂轎子，其中一頂里面坐著謝奕。本是衣錦還鄉(xiāng)，加之途中風(fēng)景秀麗，謝奕應(yīng)當(dāng)是情緒極佳才是?？伤宦烦聊徽Z，無心風(fēng)景，也無耳聽身邊眾人的恭賀之詞與恭維之語。只因另一頂轎中坐的是采選內(nèi)監(jiān)楊俊來。他知皇后的懿旨已比他們先一步到達(dá)臺州，也知那道懿旨中寫的是什么。他得了功名后原本這趟回家是要將道清接出臺州，與自己一起的。哪知皇后會突然頒下懿旨來，他是連抗旨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前呼后擁地趕上回鄉(xiāng)之旅?；屎笠瓦x秀欽差一道，將自己的妹子接上京。
被封得采選使，楊俊來自然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但楊俊來一路處處待謝奕周道萬分，凡事均以他為先。這位謝大人，說不定哪天就飛升國舅，楊俊來混跡宮廷多年，人情世故自然比一般人要懂得深。謝奕表現(xiàn)冷冷淡淡，他反而愈發(fā)小心翼翼。是以甫抵臺州之時，謝奕執(zhí)意先回去與家人好好團聚一番，要楊俊來暫住臺州府衙，第二日才去府上接人，楊俊來自然一口答應(yīng)。
謝奕早已計劃好，他要連夜帶道清遠(yuǎn)走天涯。所以他并未第一時間往家中去，反而到了沈秋云家門口。只是他不知會撲了個空，父親早已將道清接回家中。
謝家大門口已懸掛上“謝府”二字，大門上張燈結(jié)彩，正等著謝奕高中歸來。謝奕回來了，可他一見著父親便向他討要道清。謝父當(dāng)然拒絕：“你不要再妄想了，她已被欽點入京，你是知道的?！?p> 謝奕問：“她的病好了？”
謝父搖頭。
謝奕恨道：“那你還讓她上京？她到底是你的親侄女??！她的死活你一點都不在意？”
“所以你預(yù)備帶了她走，讓我去死？”知子莫若父，謝父臉色鐵青發(fā)黑，和背后漸暗的天色沒在了一起。
他的確從未想過家里眾人會怎樣，自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喃喃道：“不是，不是……”
“既然不是，就好好做你的官，其余事不要掛心?！?p> “我怎能不掛心？且不論她是否能被選上，單她此刻的模樣必定會受到百般羞辱。她如此倔強的人，要怎么活？”
“憑著謝家與皇后的舊關(guān)系，即便她不能得寵，活命還是沒有問題的。況且宮中衣食無憂，與其清貧，不如讓她活得富貴些，有什么不好？”
“道清這等倔強的心性，只會生不如死！”
“是，你心里只有她的好壞，只在意她過得好不好。難道你一點不顧及生你養(yǎng)你的父母嗎？”謝父的心痛也是實實在在。
謝奕內(nèi)疚，低聲說：“不如我們上山吧！”
“你說什么？”叔父的臉色更加青黑。
“不如我們上山，讓朝廷找不著我們！”謝奕說的山位于臨安和湖州交界處，名龍王山，為浙北第一高峰。因山勢險峻，是以許多草寇在此落腳。謝家與他們有些淵源，容后再表。
“我們與他們相交也是意外，自那次之后我?guī)缀鯏嘟^和他們的往來，就是不想多惹事端。你這不孝子！我們謝家根正苗紅，如今你為了一女子，要我們落草為寇，使祖先蒙羞！”叔父氣得站立不穩(wěn)。
“父親”謝奕懇求道，“您為何不能成全我？”
“你一向孝順，卻為了她三番四次忤逆我。我就是死，也不能讓她和你一起。她只會累你一輩子！”謝父也鐵了心不妥協(xié)，“來人，家法伺候！”
無人敢動，只因謝奕今時不同往日，他是朝廷命官。謝父愈加生氣，喊著：“你們不敢動手，那我自己來！”
謝母哭著跑過去阻攔，謝家院內(nèi)哭喊聲沖天。明明是等著高中的兒子衣錦還鄉(xiāng)的喜事，卻成了一場家庭的嘩變。
“我去！我去京城！”一片混亂嘈雜在道清的兩句話中瞬間平靜下來。大家都聽得分明，道清說她要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