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旺說道:“下面有請咱們的英雄少年,來給大伙說幾句?!?p> 或許是喝了一大碗酒的緣故,也或許是今天的匪寨之行頗有感觸,段天罡抹了抹嘴角,站起身來,先給大伙行了一禮,大聲說道:“在座的各位爺爺奶奶、叔伯兄弟,都是看著我長大的,陸老爺說我是英雄,我知道我不是。今天,我去了九鷹山,大伙知道花豹子為什么當土匪嗎?兩年前,他大哥被抽中了徭役,去了秀山國,再也沒回來。只留下兩個娃,跟著他嫂子,結(jié)果他嫂子覺得日子太苦,過不下去,懸梁自盡了。花豹子收養(yǎng)了倆娃,沒想到,他又被抽中了徭役,也要去秀山國打仗,花豹子沒辦法,只好帶著村里的鄉(xiāng)親上了山。我爹,一年多前被抽中了徭役,現(xiàn)在還躺在屋里;秀兒姐家里,姐夫也被抽中了徭役,前兩天剛?cè)バ闵?。我?guī)筒涣巳魏稳?,我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辦,這又算哪門子的英雄?”
不知不覺,全場都安靜了下來,看著這個眼含熱淚的少年,心里涌出一股無法述說的悲哀。是啊,如果明天抽徭役到了自己家怎么辦?自己死在前線,家里的老人孩子怎么辦?
段天罡接著說道:“在九鷹山,花豹子給了我一本拳譜,這拳譜很簡單,也很實用,我想把它拿出來,讓村里的叔伯兄弟都學(xué)一學(xué),下次再有土匪來咱們村,好歹能夠少一些人受傷?!?p> “好!我要學(xué)!”一個身量不高的年輕人站起來大聲喝彩,一群人都跟著起哄。這人是曹四海的兒子,因為一出生就不停哭鬧,曹四海就給起了個名字,叫曹鬧。
今天段天罡在眾人面前露了一手,叫一幫年輕人眼紅的不行,三兩下打翻一堆土匪,如果是自己,那該多威風。
陸天旺站起來,手掌下壓,收了笑容,沉重地說:“罡子這提議好!秀山國前線,右將軍李存仁陣亡,麾下的十五萬兵馬被打散。城里派了信差,提醒各村注意潰兵過境?!?p> 曬谷場上一片雜亂,有親人在前線的不免痛哭失聲,家中有壯年的又開始擔心被抽到徭役,還有人繪聲繪色說起潰兵過境有多可怕,一時間,這宴席上滿桌子的吃食竟無人關(guān)心,只有幾個淘氣孩子,偷偷抓了肉食鉆桌子底下大吃起來。
杜海秋喊了幾聲,那聲音連自己聽著都覺得費勁,抄起邊上擺放的銅鑼,狠狠敲了一錘。總算吸引了大伙的注意力,陸天旺接著說道:“這事兒原本想宴席后再和大伙說,不想被罡子引出了這話頭。既然這樣,我不仿再多說幾句。第一個,就是剛才罡子說的,各家都盡量挑些青壯出來,咱們趁這個機會,干脆建一個紅葉村護村隊,平時集合在一起,多操練,具體的時間安排,到時候再商量。這個護村隊是大家的事兒,我出200兩銀子,護村隊這一年的衣食我全包了,希望各家也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漿洗縫補、燒水做飯的都可以。”
“這第二個事兒,就是各家的農(nóng)活,眼下村里組建了護村隊,就有可能影響地里的活兒,怎么辦呢?我想咱們應(yīng)該再組建一個助農(nóng)隊,年輕人去練武保家,咱們上了年紀不適合練武的,干點農(nóng)活總是可以的,咱們要替那些年輕人把農(nóng)活干好了,守護村莊時他們也能更盡心,劉老太爺、曹二叔,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劉老太爺和曹二爺聽了這話,連連點頭,曹二爺接過話茬,高聲說道:“陸老爺這話說的在理,大伙都知道,我們家沒陸老爺家有錢,但這事兒我也愿意出份力,就50兩銀子吧,給助農(nóng)隊買點好酒好菜。當然,就這么點錢,自然是大伙助農(nóng)的時候才有,給自己家地里干活,那就別指望了?!?p> 曹二爺?shù)囊环挘拱褎偛诺谋瘋榫w沖淡了不少,劉老太爺年紀太大,不太適合說話了,就指了指段天罡,費勁地說道:“我家里那把祖?zhèn)鞯膶毜叮K于又有了用場,一會兒下了席,你上我們家去取,殺敵的時候借給你用?!?p> 曹二爺哈哈大笑,高聲說道:“劉老太爺,您這么大年紀了,就別跟這逗娃娃玩了,你家那把刀都上百年了,哪里還能用,銹的都拔不出來了吧?”
陸天旺等人也哈哈大笑,倒是把劉老太爺氣得直拿拐棍往地上杵。
還未散席,段天罡心里記掛著段擒虎,提前溜回了家。點上燈,看見段擒虎床前的小幾子上,放著一碗飯和幾碟菜,顯然是陸永濤給送來的,只是飯菜都沒有動過。段天罡喊了兩聲,段擒虎毫無反應(yīng),段天罡急忙去請葉先生。
葉先生給段擒虎把過脈,微微搖頭,走出屋來,對段天罡說道:“你爹的傷情……我也沒什么辦法,你還是提前做好準備吧?!?p> 段天罡不太愿意相信:“早上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這樣了?”
葉先生搖搖頭,走出門去。
盡管心里有了一些猜測,驟一聽葉先生如此說,感覺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默默坐回段擒虎床前,拉著段擒虎骨瘦如柴的手,淚水不由得淌了下來。
段天罡從小和段擒虎就不太親,總覺得自己的爹爹不如別人家的爹爹好,他反而更親近老道士。幼時體弱,為了給他補身子,段擒虎走遍了周邊方圓百里的山林,找來各種稀罕的草藥、獸肉。大雪封山,就為了段天罡一句“想吃鹿肉”,在山里呆了三天三夜,差點沒能活著走出山林。段擒虎被征徭役上了前線,受傷后奄奄一息地爬回家,只是想臨死前再看兒子一眼。段天罡終于明白,父親疼愛兒子的方式有許多種,自己的爹爹并不比別人的爹爹少上分毫。
段擒虎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段天罡坐在床邊,輕輕抓了段天罡的手,嘴唇蠕動著,卻發(fā)不出聲音,段天罡要起身倒水,卻被段擒虎拉著不松手。段天罡探下腦袋,想聽清段擒虎到底說些什么,好半晌,才聽見細若游絲的聲音:“好……好……活……下……”話沒有說完,抓著段天罡的手突然捏緊了,再松開時,段天罡發(fā)現(xiàn)段擒虎已沒了氣息。
段天罡沒有動,坐在床邊,拉著段擒虎的手,任憑眼淚流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邊的天色似乎已經(jīng)亮了,段擒虎的手早已冰涼、僵硬。陸永濤從院外推門進來,走進屋里剛喊了聲“罡子”,就愣在了那里,然后輕聲問道:“你爹,去了?”
段天罡點點頭,什么話也沒說。陸永濤嘆口氣,說道:“老爺讓我來找你,不想你這……你多陪陪你爹,我去回老爺一聲?!闭f罷,走出門去。
過了半個時辰,段天罡聽到院外來了好些人,男男女女,有清掃院子的,也有布置靈堂的,陸永濤還和幾人抬來一口棺材。
陸老爺來了,葉先生來了,杜管家也來了,還有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段天罡感覺來了好多人,家里從來都沒有這么熱鬧過。只是,他覺得,這個熱鬧似乎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他也聽不清別人都在說些什么,有些渾渾噩噩地。
在杜海秋的主持下,段擒虎的葬禮辦的很是風光,由于沒有女眷,靈堂前特意安排了幾個婦人,披麻戴孝,哭的幽幽咽咽,蕩氣回腸,段天罡只是麻木地跪在一邊,傻傻的看著她們哭。
停靈三天,要出殯了,天上飄著小雨,劉二虎的兒子劉曉在隊伍前邊撒著紙錢,四人抬著棺材跟在后面,送靈的隊伍里,卻只有一個段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