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民醫(yī)館乃京中第一醫(yī)館。
能稱為“第一”醫(yī)館自然是因為它的主人——安濟全。
安神醫(yī)乃是江湖人稱“濟世醫(yī)仙”張青文的唯一弟子,盡得其真?zhèn)鳌?p> 安濟全在多年前接受朝廷冊封成為宮廷首席醫(yī)師,但他也向朝廷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要求朝廷允許自己在民間繼續(xù)經營濟民醫(yī)館,以便他救治百姓而不忘醫(yī)者救人為先的根本之道。
此刻,夏逸就立在濟民醫(yī)館前。
醫(yī)館不小,雖然磚瓦已有些陳舊,但能有著上等酒樓規(guī)模的醫(yī)館并不太多。
醫(yī)館也不大,作為被皇室極為重視的首席醫(yī)師的宅邸,似乎只是被他的主人當做一處治人便所,并沒有擴建的打算。
醫(yī)館門前站著兩個身穿輕甲的男子,兩名男子看來三十來歲,一人持槍,一人持劍。
夏逸抱拳道:“勞煩通稟安神醫(yī),凜風夜樓夏逸求見?!?p> 兩侍衛(wèi)對視一眼后,那持劍的男子便走入醫(yī)館。
夏逸料想這二人該是“十一鐵鷹”中的兩人。
“十一鐵鷹”便是宮中頂尖的十一位大內高手,直接聽命于天子。
除了鷹首吳開平外,其余十人皆用大鷹、二鷹、三鷹……九鷹、小鷹這些代號作呼。
出于對安神醫(yī)的安全著想,除了鷹首吳開平常駐宮中外,其余十人便會以兩人為一組,每三日調換一次駐守濟民醫(yī)館。
此時,剛才進入醫(yī)館的那位鐵鷹侍衛(wèi)已經出來,面對夏逸冷冷道:“安神醫(yī)有請?!?p> 看著兩名鐵鷹侍衛(wèi)極為不屑的眼神,夏逸暗想自己似乎沒在賭坊見過這兩人,更談不上贏他倆多少銀子。
可轉念一想,江湖之中尚且黑白勢不兩立,這兩人高居于廟堂自然眼界更高。
外看濟民醫(yī)館很是陳舊,走進去看卻顯得更加陳舊,仿佛數(shù)十年沒有變過,而同樣沒有變過的便是那坐在醫(yī)師之位上的人。
安濟全并不是民間傳聞中的那個須發(fā)皆白的、一身仙風道骨的世外老人。
事實反之,安濟全須發(fā)盡黑,雖然已過五旬之齡,看起來卻宛如一個沒到四十歲的中年人。
他雖然不常笑,但是神情十分慈祥。
夏逸尊敬這樣的高人,便也尊敬地說道:“安神醫(yī)?!?p> 安濟全道:“夏先生有何貴干?”
夏逸取出那封王佳杰給他的信箋,雙手遞交予安濟全,說道:“在里面記載了十余行的藥材,在下想勞煩安神醫(yī)看看這里面可有哪幾種藥材可以制成酥筋軟骨散?”
“酥筋軟骨散?”
安濟全似乎有些詫異,接過信箋,一邊拆開一邊說道:“知道此毒的人并不多,且用料昂貴,老夫倒是許久未聞了。”
安濟全一目十行,一閱而畢,輕輕搖了搖頭,道:“制成酥筋軟骨散所需十一種藥材,夏先生給我的清單上一共六十八種藥材。
其中只有一種菌蔭香在這十一種藥材之列,如果想憑此清單制作酥筋軟骨散是絕無可能。”
夏逸怔住——是金璐輝的判斷出了錯誤還是傅瀟的班子們調查不力?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夏逸都覺得自己的揣測并不牢靠,便問道:“神醫(yī)認為憑此清單上的藥材可否制成一類無色無味、令人聞到后四肢無力、內力不濟的毒?”
“與酥筋軟骨散異曲同工的毒?”
安濟全撫須道:“這個猜測很有意思,不過無色無味之毒大多是被民間神話,何來這么多無色無味之毒?”
夏逸皺眉道:“這么說來是我異想天開了?!?p> “不,夏先生此猜測合乎情理。天下之大,藥草之多何止千萬,不同的藥材用不同的制法又可以做出不同的效果?!?p> 安濟全又說道:“不過這需要給老夫一些時間,六十八種藥材可以制成的藥物可有成百上千。
至于夏先生所說的無色無味之毒,需給老夫一些時間琢磨?!?p> 夏逸道:“在下非是冒昧,而是時間緊急,敢問神醫(yī)需要多少時間?”
安濟全道:“最慢半日?!?p> 夏逸抱拳,展顏道:“有勞神醫(yī)?!?p> 凜風夜樓。
金璐輝立于窗畔,靜靜地看著正午后的京城,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他才說道:“既然安濟全這么說法,看來是我誤判了,不過那毒畢竟是真的。”
“安濟全的判詞也是真的?!?p> 夏逸沉聲道:“我一直不解于奸細的下毒手法,樓主每日餐飲必以銀針做試,所以不會是中毒于飯食。”
金璐輝道:“所以必然是中了氣態(tài)之毒。”
“可是臥底為何沒有中毒?”
夏逸又道:“離開濟民醫(yī)館后,我親自去找?guī)椭幸恍┑苄执_認過,在樓主中毒當日,三位長老各自與聚雄幫產生過爭斗,絲毫沒有出現(xiàn)中毒之狀……除非……樓主中的毒有解藥?!?p> 金璐輝動容道:“解藥?”
夏逸苦笑道:“我也是這么一猜測?!?p> 金璐輝道:“既然此事已交給安濟全,你我在此多疑多慮也無用處,只不過你托傅捕頭調查的藥材清單……”
夏逸道:“這點可以放心,此次奸細用毒略顯倉促,想來是因為齊福樓之戰(zhàn),奸細與司馬金龍在倉促間定下的殺局。
樓主與司馬金龍于六日前決戰(zhàn),而我方與齊福樓是在九日前開戰(zhàn)……且不論那奸細在幫中潛伏了多久,這一次用毒的計劃應該是在我們與齊福樓交戰(zhàn)的三日中定下?!?p> 金璐輝道:“所以當日司馬照斌會打進我們的地盤并非是一時之熱血,而是早有預謀。”
夏逸道:“我也擔心推測有誤,所以托師兄調查了近一個月的我樓與聚雄幫購進的藥材。
只要通過這些藥材查出樓主中的毒并找到這些藥材的買家,便可以順藤摸瓜找出主謀?!?p> 金璐輝道:“奸細會不會其實根本沒使用這些藥材,而是早已備好了毒,一直伺機使用?又或者是奸細通過隱秘渠道獲得了這種毒?”
“我也如此問過安神醫(yī)。”
夏逸答道:“據他所知,除了遠在蜀地的百毒門能制作這類無色無味之毒外,在中土只有三個人可以做到。
這三人分別是安濟全本人,他的師父張青文,還有張青文之師涅音寺的活佛大師?!?p> 金璐輝皺眉道:“百毒門遠在蜀地,與我京城遙不可及,奸細能從那里獲得毒藥的可能性雖然存在,但很低?!?p> 夏逸道:“活佛大師、濟世醫(yī)仙張青文、安濟全師徒一脈又一向以救治眾生為己任,奸細從他們那里得到毒藥的可能性比他求助百毒門更低?!?p> 金璐輝道:“不錯,所以從這些藥材入手確是捷徑……不過能說服傅捕頭動用手下一班大隱于市的六扇門探子,你倒也不易。”
夏逸道:“我只是托人告訴他,師弟有難,如果盡早解了師弟之危,凜風夜樓與聚雄幫現(xiàn)下的糾紛便可解決,不必六扇門再多出人力物力?!?p> 金璐輝笑道:“他居然信了你?!?p> 夏逸也笑道:“如果師兄找人來與我這么說,我也會信他?!?p> “時辰不早了。”
金璐輝看了看天色,說道:“你該去濟民醫(yī)館見安神醫(yī)了。”
夏逸點了點頭。
當夏逸走出房門時,只見對面雅閣內有五人圍桌而坐,便上前一一打了招呼。
坐在正席之人年近五旬,面相不怒自威——正是凜風夜樓的副樓主楊有道。
楊有道年輕時曾游歷天下,見識廣博,武功與才智皆數(shù)一流,是以金璐輝養(yǎng)傷期間,樓內大部分事務皆交由楊有道處理。
可以說如果沒有楊有道與當年的老樓主共同打天下,便沒有今日的凜風夜樓。
至于在座其余四人當然是倪煜晨、龐昕宇、霍水琳、金日騰。
“小夏?!?p> 見到夏逸,楊有道忍不住問道:“樓主可有要事吩咐?”
夏逸道:“楊叔多慮,樓主傷勢才有好轉,無力分心,樓中事務還要多煩楊叔?!?p> 金日騰見夏逸依然不松口風,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罷了,樓主年輕有為,必有他自己的打算?!?p> 楊有道擺手嘆道:“我們正在商議日后事項,小夏不妨就坐一同討論?!?p> 夏逸忽然感到頭大了一倍,也學楊有道擺手道:“我還有急事要辦,不打擾了?!?p> 說完便像被叫花子追趕的野狗一樣匆匆離去。
再次來到濟民醫(yī)館已是黃昏。
兩名鐵鷹侍衛(wèi)依然在那一動不動地杵立著,仿佛兩尊雕像。
這一次是安濟全的侍童將夏逸迎進醫(yī)館,而安濟全也依然坐在那張椅子上。
夏逸道:“神醫(yī),進展如何?”
安濟全道:“夏先生來的正是時候,老夫已列出這六十八種藥材能制成的各種藥與毒,不過并沒有哪一種毒與酥筋軟骨散有同樣效果?!?p> 夏逸面色有些凝重,但安濟全的下一句話又讓他振作了精神。
“可能是老夫所知有限,但老夫隨師父學醫(yī)時,聽聞過一種毒?!?p> 安濟全道:“此毒名為合陰香,下毒之法頗為有趣?!?p> “有趣?”
夏逸道:“請神醫(yī)說說看如何有趣?!?p> 安濟全不答,而是提筆在那張藥材清單上圈出六種藥材,再徐徐道:“這六種藥材可以制成一種香料,名為悠然風。
悠然風雖然是香料,其實無色無味亦無毒,只不過久聞之后會令人在接下來數(shù)個時辰內心情愉悅。”
夏逸道:“神醫(yī)之意是久聞這香料之后,香料之氣會在人體停留數(shù)個時辰?”
“不錯?!?p> 安濟全道:“要購齊這六種藥材再制成悠然風其實價格不菲,只有少數(shù)權貴之士會購制……此物本無毒,不過當人體內有了悠然風時再聞另一種氣味時便會中毒,兩種氣體匯于人體內便會合成合陰香之毒,其毒效與酥筋軟骨散一般無二?!?p> 夏逸驚道:“神醫(yī)所說的氣味出自何物?”
“合陰草?!?p> 安濟全道:“因為此物可引出悠然風的潛在之毒,所以合陰香之名也是取自此物。
合陰草本身無毒,反而有著淡淡香氣,其氣味也是與悠然風相融后才會形成合陰香?!?p> 夏逸緊盯著藥材清單,思索道:“神醫(yī)圈出了可制成悠然風的六種藥材,說明這張紙上并沒有合陰草?”
“正是?!?p> 安濟全點頭道:“合陰草只產于西域,而且在西域也極為罕見,因此賣價極高。
老夫至今尚未見過合陰草實物,也是聽師父教授才耳聞過,所以老夫這把年紀還沒有親眼目睹過中合陰香之毒的人?!?p> 夏逸默然低頭,若有所思——只產于西域?
接著,他向安濟全抱拳道:“耽擱了神醫(yī)半日光景,實在過意不去,凜風夜樓與夏逸都欠神醫(yī)一個人情?!?p> 安濟全并不差錢,也不差名,所以夏逸這句欠他人情很合他的意,便拱手道:“希望老夫已解了夏先生之惑?!?p> 夏逸道:“在下如醍醐灌頂?!?p> 安濟全道:“很好?!?p> 夏逸道:“在下便不擾神醫(yī)清凈了,就此告辭了?!?p> “夏先生走好?!?p> 翌日,晨。
京城的夜晚紙醉金迷,令眾生為之傾倒,而它的白晝則是另一種節(jié)奏。
商權富貴或是三教九流都已早早起床,開始一日之計。
夏逸也是如此。
疾走在行人來去匆匆的大街上,吃著手上的熱饅頭,一邊思索著案情。
從金璐輝令他著手調查奸細一事開始,已過了兩日。
案情至此,他已抓住一條線索。
現(xiàn)在他只要大膽推理,謹慎行事,便可找到這條線索的盡頭。
他與金璐輝之前推斷奸細使用酥筋軟骨散之說已被推翻,而安濟全所說的“合陰香”無疑是極大助力,令他本來苦思不解點下毒手法已漸漸有了思緒。
一邊思索,夏逸已轉入了一條無人的小巷。
小巷“無人”,靜得可怕。
“出來吧?!?p> 夏逸笑道:“你一向守時。”
殺氣。
夏逸驟然拔刀,轉身劈向身后。
可來者身法極快,已在夏逸拔刀瞬間翻躍至夏逸跟前。
紅光閃現(xiàn),一柄全長兩尺的赤紅短劍已刺向夏逸咽喉!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劍!
此刻,夏逸已來不及收回那劈出的一刀去迎擋來者的殺招。
所以,他不擋,而是向來者的短劍迎去!
就在赤紅短劍將要觸到夏逸咽喉時,夏逸微微側身,劍鋒幾乎是貼著他脖頸過去的——看似簡單的奇招破解殺招,而其中的細微之變化與兇險程度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清!
夏逸瞬時切入來者防線,武帝長拳直擊而出。
來者仿佛已料到此招,一掌應向夏逸的長拳。
兩人內力相當,各自震退五步。
只是夏逸的目的已然達到——拉開與來者的距離。
昊淵刀略長,若是被敵欺身太近,便發(fā)揮不出映月刀法的威力。
反之,拉長了距離,可以令對方的短劍陷入不利。
這個時候,夏逸終于正眼打量起來者——這是一個一身紫衣的男子。
男子很俊,俊的多出了幾分俏麗。
男子也很年輕,氣質卻如山穩(wěn)重。
夏逸笑了,收刀回鞘:“難得見一次面便要動粗不太好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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