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親呢?”莫梓涵問。
“在底下呢……”
“船艙底?”她站了起來,不由得打顫。
白日時,老人家才說莫梓涵的父母親早已去世,只剩兄嫂兩人。
這......
船內(nèi)唯一的蠟燭晃滅,周圍突然一片的漆黑,他們聽到門咯吱地響了下,聲音從外而來,有人在念著,“梓涵啊……我可憐的梓涵啊?!?p> “是母親在叫你呢。”哥嫂在旁邊說道,聲音比剛剛遠了些。
黑暗中,聽見木椅挪動的聲音,一束火光在暗中點亮,莫梓涵的哥哥舉著油燈到了食桌前,他稍微用手護了護燈芯。
“我去看看老人家吧。梓涵就別去了,早上見到了,都還在怪罪著自己小小年紀就把你送出去了。一直責怪著自己,到現(xiàn)在還在自責?!鄙┥┱f,然后對艙底喊了一聲,“母親聽錯了,不是梓涵?!?p> 那邊靜悄悄的沒有回應,靜靜地傳來些哭聲。
“我去看看她吧,你們聊著吃著,別怠慢了東家公子。”她又接了個燈,舉著下了船艙底。
莫梓涵看了張睿恒一眼,裝作不知道那交疊筷子的含義,又把那碗海鮮粥推給了張睿恒,起身往身后去找湯匙,他從粥面上抬眼目光又在她的身上,而后望向正在盛粥的人。
“這船上的海鮮看著新鮮,是今日出的海?”他問,泰然沒作聲。
“是啊,這東江往外能捕獲不少,現(xiàn)在漁戶就只剩幾家,勉強為生。”大哥回答,指著甲板上和身后的一籮筐一盆盆的海鮮說道。
“那是什么時辰出海的?海物倒是新鮮?!?p> “這天未亮便出了,必須得起早貪黑才能有些活路啊?!贝蟾绲难凵窭镉行╅W爍,往后看了看船艙底,似乎在留意自己媳婦的動靜。
“從昨夜開始,這村落便未停過雨,甚至還起了霧氣。選在今日出海?”張睿恒問,神態(tài)若審視,“想必對海事嫻熟,老船家了。”
莫梓涵從后面的碗盆堆上拿了湯匙遞給了張睿恒,剛聽到他問了今日出海事宜,隨著食桌上坐了下來。中間的一盞燈,燈芯快泡在了油里,只剩微微有光。
那燭光印著三人的影子灼灼于地上,而大哥的卻是一片的黑,仿佛沒有被照到。
她走到張睿恒那,坐了下來,遞給他的手微微發(fā)顫,放了在椅子下,緊緊抓住了木椅的邊緣,不知哪里的溫暖覆蓋下來讓她稍微靜了靜,她往他的方向坐了坐,忘記了要拒絕。
“我們也就過來看看哥哥嫂嫂,便不久留了?!睆娧b鎮(zhèn)定,但張睿恒看得出來她這話都是從牙縫里勉強說出來的,磕磕碰碰,想必也驚慌極了。
“這么著急走做什么。不聽聽我們的海事趣事,許久沒見,多坐會兒?!遍T窗應聲而關(guān),早已警惕了不對勁。
“大哥,定也是熟能生巧,能觀出別人不知的天象吧?!彼_口說,勉強地笑了笑。
“自然,討海數(shù)十載,自是不同。公子試試?!?p> 又見,張睿恒自若地拿起那碗粥要喝,她欲抬手攔下。
“不喝了,我們剛剛在客棧吃太飽了,就來見見兄嫂,這美食若放在飽腹人這,可就糟蹋了?!?p> “我讓你喝!”不知哪里來的尖銳的聲音,刺耳如美人尖聲,船身窗子開了合,合了又關(guān),拍打著船身。
“不......”莫梓涵還要拒絕,要站起,被一股莫名的力氣壓了下來,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張睿恒察覺出了她的異樣,說道,“自然得試試,梓涵的兄嫂待人倒是客氣有禮?!?p> 許是沒聽過夸贊的話,那尖銳的聲音瞬間變得弱了下來,幾聲呵呵聲,注意力也從莫梓涵的身上松懈開。
“別......”
被桌椅下的手按下,她看著他喝了不少,甚至他還難得地說,“鮮?!?p> “那是肯定的?!蹦骱拇蟾缯f,“這些海貨都是極品,公子懂得欣賞,多喝一碗吧?!?p> 說完,又推了一碗到張睿恒的面前。
莫梓涵原先見的那碗海鮮粥還想起香噴四溢,一陣風吹了窗,月光灑進時,她隱隱看到那碗面有紅色的液體,滿滿的,像是鮮血。
頓時,她想干嘔,強忍下,看見張睿恒的嘴角邊微微地帶著些鮮紅,耳邊那大哥還又放了一碗在張睿恒的面前,碗放在桌上發(fā)出了悶聲。
她伸手,將那碗大哥又遞給他的海鮮粥攔到了自己的面前。
“哥哥,張家有規(guī)矩,進食不能貪,就算再喜歡的餐食都不能二次進食。二爺家規(guī)矩多,不能破?!彼f,“這碗就給我吧?!?p> “妹妹,你可真是變了。”面前的哥哥原本笑著的臉沉了下來,拂開她攔下的手?!拔覀兪歉F苦人家出身,吃一餐少一餐,只有搶食可沒有不吃的道理,既然張家的二公子來了,那就按我們家的規(guī)矩。再說,你可真是變了,既然敢當著哥哥的面駁面子了。”
以前的莫梓涵是什么樣子的,她不知道。
但是,她不能再讓張睿恒喝下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莫梓涵的哥哥又遞到張睿恒面前,張睿恒悄悄地握了握她,她看著他又要喝。
“哥哥,可能是很久沒見過梓涵了,不知道梓涵貪食了,這么久不見甚是想念家鄉(xiāng)的美食,可卻不給我嘗,這可不行。”她搶過,倒頭咕嚕咕嚕一飲而盡,喉嚨里感覺火在燒,還帶著一股咸腥味兒。
火光忽然又滅,哪里傳來的聲音。
“不對?!币粋€女聲說,像是在船艙底的嫂嫂,“她不是梓涵!”
“你到底是誰!”
又是一聲的尖銳,不像人聲。莫梓涵捂了耳朵,默默念叨,我也是當過鬼的人我也是鬼過,怕什么怕什么。
“這些恐怕是受了驅(qū)使的惡鬼。”旁邊的人幽幽而道,并未見太多恐懼之色。眉眼微皺,更多的是不悅……
船艙的蠟燭忽滅。
耳邊熟悉的聲音囑咐道,“危險,走?!睜苛怂氖蛛x開長板凳。
板凳撞擊而倒。
黑暗中,一雙手掐了過來,扣在脖頸的位置,頓時呼吸感覺到困難,那手又分明是女人的手,可卻力大無比將她直接從桌上抵起,提高在墻上。
許是用了什么東西,窗戶四散而開,咸咸的海風味瘋灌而入。
船艙內(nèi)又亮起,月色入朦朧。
于此同時,那油燈被人點著,徑直扔了過來,從出手人的背部衣衫一直燃到全身。
莫梓涵被放了下來,隱隱借著火光可以看見剛剛抵著她的人是嫂嫂,現(xiàn)在滿臉的蒼白,挽起的手臂上有許多的傷痕,似是被人鞭過的,可那傷口又不像新的。
大哥在一旁看見自己的媳婦被火苗燒,撲了過來,看見火苗又不敢進,被攔在了火勢的另一邊,火光的照應下,他一臉白,身體上也慢慢地出現(xiàn)了被鞭打的痕跡。
兩人雙腳皆浮于地面。
這種樣子,莫梓涵并不陌生,當她的肉身死去的時候,便是這幅模樣,飄蕩在了張府一陣子,無所依靠,到處眷戀,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竟然又到了莫梓涵這個肉身的身上。
如此相似,讓她意識到自己就如同他們一樣。
非活物。
與人不能親近。
“別看了,走!”張睿恒手上沾滿了燈油,一些結(jié)成了蠟。
“你你走,別靠近我。”莫梓涵說掙脫了那給予她溫暖的手心,抱著耳朵聽不了不斷發(fā)來的尖叫聲。
“你不是人,你是鬼?;氐轿覀冞@里來?!崩@梁不斷,余音未了。
張睿恒見其臉色慘白,似乎是聽到了什么,而他卻什么也沒聽見,這些惡物也沒有要對他動手的意思。
“別聽他們一句?!?p> “我跟他們一樣,不是人,我不是人?!彼饾u喃喃道,“生人勿進,生人勿近。”
環(huán)顧了四周,這盈盈繞繞著的神神怪怪的玩意,竟是個圈套。也許從一開始的家書便是假的,除了他還有人知道了莫梓涵是誰。
暗下臉色,捂住了莫梓涵的耳朵,“聽我的,冷靜下來?!?p> 緊靠著他的胸膛,她聽見了強有力的心跳聲,是活人,活生生的人。
抱著她的雙臂,讓她不再看著那非人之物,他說道,“你聽我說,不管你聽到了什么,你都是我用性命換回來的,一點一滴換回來的希冀。跟這些鬼鬼怪怪沒關(guān)系,聽到了沒有!林莞!”他晃著她的身體,想撿回她的神識,“就算你恨我也好,回來吧,就這樣回來吧?!?p> “求求你?!毖垌稂c點的晶瑩而聚,失去她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莫梓涵朦朦朧朧地點頭,聽到了聽到了。
盡量地不去聽縈繞在耳邊的繁雜的聲音,她不懂,白日見的那老人家怎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這么可怕的一副景象。
這是本來那封家書讓她回來的意思嗎?
而那家書是張老太太讓人寫的。
祖母......
莫梓涵已經(jīng)愣了,有人拉起了她,往甲板去,一路疾走,確認到達了岸邊才放下她。
“讓我看看?!眲傋叩桨踩膮^(qū)域,張睿恒就急著看她脖頸處的傷勢,讓她抬起了頭,看看她被抓傷的位置。
見只是淤了些,無其他傷痕,頓時松了一口氣。
火從哪蔓延到了外頭,里頭一陣砸東西碰撞的聲音,沒人出來……
她還在看著那火勢,話有點慢,“他們是?”指著船體的中央,她看見剛剛還在火里掙扎的兩個人突然間站在了船頭,陰陰森森地看著他們。
“邪物。”張睿恒幫她說了,捂住她的眼睛,“你跟他們不一樣,這個地方不能久留,走?!?p> 說完,扶起她,從背后的一片火光中離開,待他們離開后,陸陸續(xù)續(xù)地一個又一個村民聚在了岸邊,都面無表情地看著那艘舊船在江上飄著,燃著,最后慢慢地解體化為灰燼。
“海神要不高興了。”
“海神要發(fā)怒了?!?p> 窸窸窣窣的人群里,一直念叨著這句話,這面前的火光滔天似乎又將他們帶回了兩年前被鼠疫侵蝕的晚上,“先去看看林昆山下的萬人碑!”
“已經(jīng)派人去看了,很快回來!”一旁的人報。
不久后,有人從遠處急急地撞入人群里,“萬人碑裂了,萬人碑裂了?!?p> “如何裂?”
“整個石碑分成了兩半,上面還詭異地出現(xiàn)血色,從石碑上汩汩地冒出來?!?p> “那林昆山可有什么異樣沒有?”
“不敢往前再探了。”
“快!快讓人請招魂師!”
他們中間站著個人望著這場大火,摒掉了一切的雜音,內(nèi)心焦急迫切。
街道上,因有宵禁空無一人,只剩莫梓涵他們在走著,躲進隱蔽的角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腳步不穩(wěn)。
他們走出沒多久,確認了安全后,張睿恒喚來了隨士。
那暗紅衫的人半跪在地,似乎已經(jīng)沒了力氣。一路上,都是他強撐著身體帶著她走的,她迷迷糊糊睜了眼又閉了眼,說道,“張睿恒不能有事?!?p> “不能有事。”
手臂垂下,剛把莫梓涵交到了隨士的手上,耳邊聽見張睿恒吩咐道,“看好她,別讓她近邪物,自己傷了自己?!?p> 便見朱紅衣衫之人倒向了一側(cè)。
“睿恒?!?p> 未能反應,莫梓涵在隨士的懷里失去了意識,“有邪物......”
兩名隨士看向半跪在地上的人,那人說,“帶她先走,解了她身上的毒?!?p> “可主子您.....”
“無礙,帶她去找招魂師。”
“是!”
燭光中,紅白面譜燒了兩張符,沾了些水強灌他們喝下,又讓小廝去拿了裝了水的木盆,不到一會,剛剛喝下去的兩碗東西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
上面還飄著些蠕動的蟲子,看起來肥且飽滿。
小廝在一旁看著,也有些干嘔的感覺。
莫梓涵吐了些出來,精神恢復了不少。才知道原來,這紅白面譜并不像之前的道士和和尚,竟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她半撐在木床榻上,被問起,你們碰到什么了?
“岸邊荒廢漁船,有……”
“岸邊哪來的漁船?”紅白面譜說,“那里只有些木架子,沒有漁船的。”
接著,他又讓他們張了嘴,讓他們咽下了丹藥。
“真的是漁船,他們還化成了我哥嫂的樣子,煮了一大鍋的海鮮粥要我們吃下,可他們沒影子?!?p> “鬼?”紅白面譜說,“不能夠呀,林昆山被封,這哪里來的鬼怪?!?p> “幸好喝得不多,不然你們兩可就得......”他沒往下說,嘖嘖嘖地搖頭,“你們是怎么跑出來的?碰上這夜晚來索命招魂的,可是難脫身啊?!?p> 都還沒等他們回答,門外一陣敲門聲,來人拍得急,幾戶要震了窗。
“這么晚,又是誰?”紅白面譜跳著往外走,手中綁著紅色繩子,一往外走便見夜晚的天際有一束火光,驚駭?shù)?,倒退了幾步回來問道,“你們可是放火了?放火了?”都顧不及外面有人在敲門的急迫。
“這要槽要糟!”
什么意思?
莫梓涵當下嘔出了如血一般的東西,無暇顧及他的話,她吞下了丹藥倒還好,立刻就恢復了精神,而一旁的張睿恒卻不是,一直在說著胡話,一直沒有清醒。
“睿恒呢?為什么他醒不來......”
“體質(zhì)因人而異,再過一會兒吧,這東西要不了人的性命,但是能亂了人的心智,做出些不可預估的事來。這藥很久都沒人用過了......”紅白面譜說道,又聽見了外面越來越重的敲門聲。
不得不又往外走去,“來啦來啦,門板都要被敲壞了,什么事情這么著急啊?!彼麑ν獬读艘簧ぷ?。
轉(zhuǎn)頭又對里頭說。
“這門外的人定是來尋你們的,先躲起,在后面的佛像后面。”
小廝趕緊扶著莫梓涵和主子到佛像后面躲著,這邊剛躲好,那邊就開了木門。
“這么晚,你們聚在一起,不怕我收了你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