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國,天南郡,桓城
轟隆隆。
悶雷低吼。
黑厚的烏云,如同萬斤巨鼎,覆壓在桓城之上,本就暗淡的月光再也不見,抬頭只有無際的黑暗。
街道上再無車水馬龍,商戶都在急促地收拾攤位,關(guān)閉門店。
瓦樓之上,卻有一陣陣琴音傳來,裊裊動聽,繞梁不止,連趕路的行人都不禁駐足聆聽。
琴音柔曼,時急如飛瀑,時緩若涌泉,時天真活潑如豆蔻,時憂慮難排如怨閨。
情感細膩而又復雜,極富感染力,仿佛有一種魔力夾雜其中,讓人心神搖曳,與之同悲共喜。
追根溯源,樓閣之中,有一女子,端坐于幕中撫琴。透過紗幕的剪影,依舊可以看出此女曼妙形態(tài),如西湖岸邊之楊柳,又如荒漠戈壁之白楊。
琴聲漸歇,女子緩緩起身,漫步走到一旁的搖籃前。
搖籃里面,是一個肥嘟嘟的男嬰,在琴聲的催眠下已經(jīng)安穩(wěn)睡去。
女子滿懷愛意地注視著男嬰,臉上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細細看去,這名女子耳朵與尋常人不同,帶著尖頂,只是平時被長發(fā)遮擋,無人注意罷了。
最與眾不同的,是她一雙流轉(zhuǎn)動人的白色眼睛,傾吐著數(shù)不盡的疼愛與思念,尤為扣人心弦。
這名歌女并非人族,而是精靈。
而這名男嬰,準確來說,是半人半精靈的混血。
目光離開男嬰,女子轉(zhuǎn)頭望向窗外。
窗外黑壓壓一片,天與水與街道,仿佛結(jié)為一體,除了幾家點起的依稀燈火之外,尋不得一絲光亮。
女子秀眉微顰,臉上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散不去的憂愁。
“葉郎這一去便是兩年,書信也已經(jīng)斷了三月之久?!?p> “別時約好離兒滿年,必定回返。今日便是,卻不見蹤影。”
“不聞葉郎和妾曲,但見雷雨門戶閉?!?p> 女子一個人低喃道。
“小姐這話倒是冒失了,天上只有天雷滾滾,何來雷雨之說?”
突然,一道陌生而又冰涼的聲音隔著紗幕傳來,伴隨著皮靴撞擊地板的規(guī)律而又沉悶的聲響。
轟隆隆。
天雷滾滾,烏云涌動。
女子依舊站在窗臺邊,抬頭仰望天空,未曾轉(zhuǎn)頭看向身后。
“因為,我想讓它打雷,它就打雷?!?p> “我想讓它下雨,它就下雨。”
一道白芒刺破沉悶的黑夜,如出鞘之利劍,寒光猛的照亮天地。
咔嚓。
悶雷乍響。
滴答滴答的聲響由小及大,從點到面,再到整個街道、整座城鎮(zhèn),天上所有的雨水像是找到了一個排泄口一樣,瘋了一般傾瀉而下,遠方的幾處燈火都被雨水遮住了光亮,搖曳欲絕,看不真切。
身后的男子臉色一變,斷喝一聲:
“動手!”
頓時,足足十名黑衣人破墻而入,五人配合陌生男子沖向女子,另外五人卻沖向男嬰,速度更勝那幾人一籌。
女子整個人的氣質(zhì)為之一變,妙目蘊含著天雷般的憤怒,和陰雨般的哀愁。
“葉家,非要這般趕盡殺絕嗎?”
突然,男嬰和女子身上飛快結(jié)成兩道發(fā)出白光的屏障,幾名黑衣人閃著白光的快刀砍在屏障上無法造成一絲痕跡。
陌生男子臉色再次一變,卻還是迅速鎮(zhèn)定下來。
“看來情報有一點小小的差錯?!?p> “不過無傷大雅,小姐你就算恢復了些許實力,也遠遠沒到全盛時期,無法施展轉(zhuǎn)移之術(shù)?!?p> “外面圍了我葉家上千圣者,你這屏障支撐不了多久,天亮之前足夠我們處理掉你們二人?!?p> “到時候,圣教和葉家主永遠也無法得知真相?!?p> “小姐也是個體面人,勸小姐還是乖乖撤下屏障。我們以葉家名譽擔保,小姐會死得體面,沒有痛苦,并且我們會私下厚葬?!?p> 女子低頭不語。
周邊的黑衣人停止了攻擊,手持利器警戒。
窗外的黑暗中,數(shù)以千計的黑衣人被暴雨淋的濕透,卻仍舊一動不動,隱藏在原處。
“那我的孩子呢?”
女子打破沉默,轉(zhuǎn)頭盯著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搖了搖頭。
“小姐你也是個聰明人?!?p> “上面給的命令是:必要時放棄擊殺小姐,優(yōu)先擊殺私生子。”
襁褓中的嬰兒,正是葉家家主葉和與這名女子誕下的子嗣,也就是尋常意義上的私生子。
女子長嘆一口氣,緊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男子也是暗松一口氣,他知道女子這一聲嘆氣帶有妥協(xié)的意味,但還是繃著臉問道:
“莉琺小姐,考慮的如何?”
女子突然冷笑一聲,撤開自己的屏障,雙手猛的按在男嬰的屏障上。
男子臉色劇變,還沒等他下命令,周圍的黑衣人已經(jīng)用出畢生最快的速度,揮出屠刀,斬向女子。
但是女子一連串的動作太過于突然,出乎黑衣人的預料,為自己賺得了不到半秒的時間。
半秒雖然不多,但是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足以改變自己孩子命運的間隙了。
在眾人眼皮底下,男嬰活生生地憑空消失了。
嬰兒床里,只剩起了褶皺的被褥。
女子做完這一切,原本神采奕奕的白色瞳孔漸漸暗淡下去,變成黑色,比窗外雷雨覆蓋的黑夜還要黑,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可以吞噬光芒的黑。
黑衣人的快刀泛著冰冷的白光,剛要斬下。
陌生男子右手一抬,黑衣人立即止住了刀,萬分警惕地把刀架在了女子的脖子上。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女子,看著她眼中無邊無際的黑色。
“竟然透支圣眼的力量施展轉(zhuǎn)移,可憐天下父母心?!?p> 女子微微一笑,沒有憤怒,沒有仇恨,沒有悔意,有的只有難明的不舍與眷戀。
她這一透支,不僅將她的圣眼圣魂永久性地破壞,一身圣魂修為盡失,更是永遠地失去了光明。
她再也看不到銅鏡中美麗的自己,再也看不到朝思暮想的葉郎,再也看不到懷中的離兒。
“帶走,秘密押送至多契國?!?p> “多契國王會以有辱皇室處決她,用不著我們動手,給葉家拉仇恨。”
對于一名公主來說,勾搭有婦之夫,甚至誕下子嗣,是極其嚴重的罪行,特別是在對于看重皇室名聲和形象的多契國王看來。
精靈本就是驕傲的種族,更別提這位清高乃至于自大的國王了。
“莉琺小姐,多有得罪,見諒。”
陌生男子拱了拱手,身影逐漸變得虛幻,最后消失于虛空當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
轟隆隆。
暴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沖刷著空無一人的街道。
葉家的黑衣人不再蹲守原地,而是開始地毯式的搜尋。大部分被抽調(diào)走去方圓千里之內(nèi)的其他地方搜尋,留有不到百人在桓城之中探查。
女子剛剛恢復一點圣力,又透支圣魂,才勉強施展傳送之術(shù),按理來說距離不會超過百里。
但是男子保守起見,還是搜索了方圓千里,又調(diào)來了一千圣者,挨家挨戶地找,連一根草都沒有放過,詭異的是連男嬰的一根毛發(fā)都沒有找到。
近兩千黑衣人如蝗蟲過境,雖然謹慎之至,但還是驚動了南夏國的守軍,最后在天亮前被迫撤離。
.......
黎明時分,暴雨間歇。
明媚的陽光撕開一道開口,照亮了整座桓城。
雨后的街道濕漉漉一片,早起的商戶紛紛拉開門簾,閣樓窗臺蘭花的葉尖掛著露水。
仿佛昨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陽光透過紗幕,照進琴臺。
一道嬰兒的啼哭聲,突然傳來,一如黎明時分劃破黑暗的晨光。
嬰兒,仍在襁褓之中,皺著小巧的粉鼻,撲騰著小手小腳。
......
一個月之后,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傳遍大陸。
多契國二公主莉琺·多契斯特,以背叛皇室的罪名,被當眾處以極刑,死狀之慘烈到了無法辨認面容的程度。
圣國豪門葉家家主葉和,褻瀆神明,叛逃葉家,叛變圣國,被圣國以最高等級通緝;葉家家主由葉家大長老葉敖代掌,以待正式?jīng)Q出家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