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附說防不勝防的孫漸清，確實防不住，大半夜青白長衫，飄到林附房間門口，打算上演倩女幽魂。
他扒在門口，用極輕的聲音喚著林附：“林兄……林兄你睡了嗎！”
林附滿頭黑線，十分不情愿的下床開門，面色暗沉，沉得嚇人，似乎孫漸清要是說不出什么重要的事，就把他變成重要的事！
比如荒郊野嶺不明男尸之類的……
林附聲音冷酷：“什么事，說！”
孫漸清還不明白為何白日里和和氣氣的林兄突然變得如此兇惡，忽得覺得背后一陣陰涼，心中慌慌。
“林兄……夜間涼，不如咋們進去說？”
還要進門？徹夜長談嗎？
“就在這談，談完就走！”
林附倚靠在門檻上，冷笑一聲，他只一件單薄褻衣，夏日的夜里倒沒有多冷，孫漸清說涼，他是愈發(fā)覺得無語。
三更半夜偷偷摸摸來找他，除了一句林兄，他和這位，還真不是很熟。
最主要的是，還打擾到他睡覺，睡眠寶貴，且睡且珍惜。
孫漸清躊躇猶豫半天，微微拱手略表歉意：“林兄，你今日堂上所言會考之事，小生晚上左思右想，心中焦灼，還是來打擾，煩請林兄告知?！?p> 林附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昏昏欲睡，要不是他人還站在門口，腰桿筆直，毫無面上的疲倦感，孫漸清都以為他睡著了。
孫漸清試探道：“林兄？”
林附懶洋洋的回他：“告知什么，我不是都說過了么，既然不信，何必再來問一遍……”
孫漸清慌忙擺手，驚慌道：“誤會…林兄誤會了！沒有不信?！?p> 林附突然睜開眼，逼近孫漸清，拍拍他的肩頭，似乎在溫柔的為他撣去灰塵。
但孫漸清卻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沉如磐石，重若千斤，壓得他并不健壯的身子更加瘦弱。
林附幽幽開口：“哦？你信我？我們才剛認識，你怎么會信我？”
他冷肅的面部帶上笑意，兩者結(jié)合竟變得有些詭異，映襯著朦朧的月色讓孫漸清心里越發(fā)打鼓。
這莫不是撞鬼了！？怎的這般陰森……
“這……這……”孫漸清結(jié)巴了，一半是嚇得，一半是真回答不出來。
林附重新?lián)Q上那副慵懶的態(tài)度，瞧著孫漸清瑟瑟發(fā)抖的樣子有點好笑。
“你覺得我身份不一般，所以我說的你會信，晚上來，不過是為了再多探點消息罷了?！?p> 孫漸清沉默不語，表示默認，過后他說：“原來是這樣沒錯，小生以為林兄你是當官的，所以才有官銀且知曉會考之事。后來看林兄年紀尚輕，許是從家中長輩口中得知……”
“所以小生夜里打擾，只是……只是……”孫漸清又吞吞吐吐。
林附氣道：“有話快說，不說就滾！”脾氣逐漸暴躁。
孫漸清臉龐猛地通紅，頭低的更下：“只是想問你借點銀子……”
林附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問：“什么？”大半夜跑來找我就是為了借銀子？
“孫兄說笑了吧，我憑什么借你。我記得老板說過會免了你們的住宿”
“小生會還的……”聲音逐漸變小。
林附想笑，他本來也不信任孫漸清，可孫漸清這么說，就想借他看看，左右不過是銀子，權(quán)當施舍，現(xiàn)在就是看孫漸清怎么說服他了。
林附說：“你拿什么給我保證，別不是拿了銀子就跑吧！”
孫漸清一身正氣：“小生豈是那種腌臢小人?！?p> 隨機他頗為無奈，說道：“小生家中不如各位師兄弟寬裕，臨行前只帶了二百兩銀子，誰知路上沒花多少，到了京城竟是外面的好幾倍，迫于無奈，只能住在城郊野外的客棧里，幸于師兄弟的幫助才勉強住下。”
孫漸清嘆了口氣：“如今，我等該花的都花了，實在是身無分文，商議良久，才出此下策?！?p> 他向林附深深鞠躬，言語誠懇：“求林兄救我們！”
林附不為所動，轉(zhuǎn)身就要關(guān)門。
可憐的書生扒住門，手猝不及防被門夾了一下，透過門縫可以看見他齜牙咧嘴疼得厲害。
可愣是一聲沒吭。
只在外面說：“小生能保證，能保證?。 ?p> 林附把門松開，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繼續(xù)把話語權(quán)交給書生。
“漸清言輕，待榜上有名，定會加倍奉還！”孫漸清說這話時，沒了膽小慌張，沒了小心翼翼，他神情堅定，猶如換了一個人，書生風流神韻自在容光。
林附瞇起眼，對書生自信的表態(tài)感到訝異，他嘴中銜笑，挑起眉梢，用肆意的表情來表達對書生以及他的話的不信任。
“榜上有名？你當科考兒戲？”
“小生曾研習各家各派各國各門的學論，主張以及他們的思想政治觀點，都頗有所得?！睂O漸清忽得一笑，從“借錢”到“論道”還真是一瞬間，“林兄是京城人士，想必所見所聞比小生這個鄉(xiāng)下地方來的要多，只是越離皇帝近的，越是認不清……”
“認不清什么？”林附環(huán)抱在胸前的雙手已經(jīng)漸漸捏成了拳頭，面上一動不動，安靜的聽書生繼續(xù)把話說完。
不過，要是這位孫兄說出什么不合適的話……林附眼中發(fā)出危險的信號。
孫漸清未察覺林附的神情里的異動，自顧自繼續(xù)講述。
“認不清當下局勢，分幫站隊，內(nèi)外兼憂，不顧新帝體面，擾亂民生秩序，散發(fā)不利言論，導致皇威……唔！”
林附一手捂住書生嘴巴，把書生到口的話悶了回去，一手勾住他的頭發(fā)，拽起往房里一扔，抬腿用力將書生踹倒，單腳踩上他的肚子，緊接著房門關(guān)閉。
孫漸清仰倒在地面，被林附一連串熟練的舉動驚到，地面冰涼，如有徹骨寒意絲絲入體，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頓時心涼半截，身體癱軟一半，呆呆地看著羅剎一般佇立在旁的林附。
林附沉默了良久，終于動了，他拍拍頭頸，再左右搖擺，打著哈欠朝床榻走去。
他慢吞吞的爬上床，在行李包內(nèi)翻找，把一個銀燦燦的東西扔到孫漸清懷里，孫漸清怔愣，順著微亮月光看到東西本貌，睜大眼睛，滿是驚喜。
是一錠銀元寶！
孫漸清大喜過望，拿著銀子激動到雙手顫抖，他捂著肚子坐起，卻突然收口不敢與之道謝。
林附盤腿坐在床上，屋里很暗，僅有的一束月光正打在孫漸清懷里，不管他怎么瞇起眼怎么仔細瞧，都看不清林附此時的神色。
喉結(jié)上下滾動，連呼吸都變得小心，孫漸清把自己擺在一個卑微極其卑微的狀態(tài)下。
一個剛對自己有粗暴行為的人，在施暴完又給了他一錠銀子，所以？這是挨打后的賠償嗎？
“這二十兩銀子，是給你的賠償?！绷指秸f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并不惱怒，至少沒有對書生出手時的壓迫感。
他又放低聲音說：“你過來點。”
孫漸清不明所以，貼著地板慢慢的挪動身體——他在剛才就已經(jīng)嚇得起不來了。
他看見林附往他懷里塞了什么東西，聽見林附說：“二十兩是給你們的，別的……是你的，言論很精彩，不過還是少說為妙?！?p> “記住，這可不是免費的，要雙倍還的！”
林附不擔心孫漸清聽不懂，孫某此人，膽子小了點，情商低了點，腦子還是可以的。
“我很困，孫兄還是快走吧……”
孫漸清捏著銀子，走到自己的房間，房內(nèi)，師兄弟早已等待已久，見他回來，衣衫不整發(fā)帶散開，即便是拿著銀子的手，也顫抖淤青，還捂著肚子，頓時眼眶一熱。
其中一位言道：“孫師弟是受苦，早知那人是如此行事，咋們寧可不要這錢?！?p> 孫漸清偷偷撇嘴，心道這錢也是在挨打之后得的，不要豈不是白挨了。
他面上調(diào)整妥當，一副虛弱不辱使命的樣子，將二十兩銀子交于師兄，說是謝過師兄們這這些天的傾囊相助，師弟累了，要歇息了。
誰都知道二十兩足已還盡孫漸清的欠款并還有剩余，但都未出言提醒。
孫漸清自稱是他們一群人的師弟，其實不是，他們在京城城郊遇上，那時的孫漸清衣衫襤褸，除了隨身背簍里的書籍就剩那一張清清白白的臉，借了他們的銀子、衣服，與他們同住，他高談闊論文采斐然，時間久了，連身份也變了，變成他們一堆的人。
現(xiàn)在孫漸清把錢交出來，很明顯是想把身份斷了，所以現(xiàn)下，自然沒人會提醒一個外人。
第二日清早，書生們下樓，沒有看到孫漸清的人影，問老板，老板睡眼惺忪，胡渣比昨天更長，回答道：“早走了……往京城去了?！?p> “對了，林小弟也別找了，他什么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