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把守森嚴(yán),好在孫漸清作為大理寺丞,有訊查牢犯的資格。
穿過黑暗潮濕的走道,幾盞燭火徐徐晃動,飄起難以察覺的細(xì)煙,除了獄內(nèi)縫隙一樣的窗戶透出的那一點微光,蠟燭就是這里最深的明亮。
他作為大理寺新人,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蛛網(wǎng)灰塵滿布,襯得牢獄更加荒冷冰涼。
同牢內(nèi)守衛(wèi)要了一盞油燈。都是在大理寺當(dāng)差的,好說話點,不像在外邊里三層外三層包著的鐵面軍一樣,還要陪著笑臉。
討了燈,徑直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
他看到了那人,漆黑一片像要融化在這片幽沉中,唯獨后背衣服上有處破損,露出小塊的肌膚,周圍遍布血痕,中間有一處極深的傷口,似乎已經(jīng)潰爛,格外惹眼。
孫漸清心情復(fù)雜,就如當(dāng)初看到吳一滿的尸體一樣,焦慮,不安,惶恐。
對方似乎在發(fā)呆,沒注意到自己,孫漸清心里七上八下,語言組織了千萬遍,最后還是輕聲地開口:“林兄……”
林附聽到聲音,轉(zhuǎn)過頭,太暗,又背著光,看不清人臉,歪著腦袋思索了一會兒,方才反應(yīng)過來。
“啊……是孫兄?。 绷指叫Φ?,“沒想到你會來探監(jiān)?!?p> 他說的輕松自在,全然不在意自己身處什么境地,空氣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道:“不對?。∧闶谴罄硭碌?,你該不會是來審訊我的吧!那你可得輕點……痛死我了!”
這人太悠然自得了。孫漸清心想。他怎么就能真的無懼無畏呢!
孫漸清道:“林兄,你失望了,我官太小,沒有這個權(quán)利審訊你。不過我是大理寺的,進來看看沒什么問題?!?p> 林附道:“那你現(xiàn)在看到了……還有什么事嗎?”
孫漸清道:“有?!?p> 他嘆了口氣,這也是他左思右想組織了千萬遍的問題。
“那日你離開的時候說……說自己是游魂,是復(fù)仇人,基于此,我信了,因為我覺得我們兩人很相像,所以案子,我都全力去查??墒恰Y(jié)果呢!犯人查出來了,可事情依舊沒什么了結(jié),最有嫌疑的鳳家抽身而出,你也不見蹤影……你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
林附道:“既然犯人查出來了……”
“沒有查出來,林兄。”孫漸清努力抑制著自己的聲音,聲怕自己太過激動引來獄頭管事,“沒有查出來?!?p> “犯人是個江洋大盜,殺人奪財?shù)耐嬉鈨?,可是我記得很清楚,他們連我爹身上的金扳指都沒拿!”
林附問:“就憑此?”
孫漸清肯定道:“就憑此?!?p> 他的聲音哽塞,像野獸瀕臨死亡前的嗚咽,對著希望如此懇求:“林兄,你一定知道什么,對不對?”
林附起身走向鐵欄,他腳上還鎖著巨大的鐵鏈,稍動即作響,發(fā)出沉重?zé)灥穆曇?,他靠近燭光,看清了孫漸清的臉,也讓孫漸清看清了他的臉。
天牢幽暗,困頓密閉,林附七日未見陽光,臉上血紅也未曾擦掉,臉色蒼白,嘴唇干裂,一雙眼睛如黑曜石般直勾勾的盯著搖曳的燭火。當(dāng)真是鬼魅臨世。
“很遺憾,我不知道你的事?!绷指降溃暗?,多虧了你,我知道了自己的事。”
孫漸清被林附血跡斑斑的臉給嚇到,怔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發(fā)覺林附臉上并沒有傷口。
“你知道了什么?”
“也可能是猜測?!?p> “你知道了什么?”
“皇帝,皇商,真相……”
孫漸清臉色灰敗,道:“真相是什么?我家人何辜,無緣無故被安了個名頭,莫名其妙的死了,我卻連他們因何而死都不知道……還有那什么的江洋大盜,一入獄就死了,呸!此事沒鬼,誰信?”
他突然一震,抓住鐵欄:“鳳家那個是什么人?”
林附一愣,沒聽懂:“什么?”
孫漸清道:“那個女孩,同你長得很像。”
林附道:“你看到了?你看到了!”
孫漸清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女孩,林兄你才心甘情愿被抓,她是你的家人?”
林附強忍慌張,孫漸清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敢做出什么事,他不介意現(xiàn)在就殺了他。
林附冷酷道:“你要做什么?”
孫漸清咽了一口口水。
“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我?guī)湍惆研」媚飵ё?。早些天……還是小皇帝當(dāng)政的時候,我想著既然大理寺已沒什么好呆,我生來膽子小,不適應(yīng)此,就干脆向皇帝求了下放。小皇帝好說話,已經(jīng)批準(zhǔn)了,今日就準(zhǔn)備走的?!?p> 林附盯著孫漸清好一會兒,像要把他樣貌刻進心底,牢牢記住。
他吐出一字:“好?!?p> ……
孫漸清走出獄門,從未像這一刻般如此依賴太陽,感受它溫暖熱烈的懷抱,可以洗去一身的陰冷。
“那人是誰?”鳳臨江與孫漸清擦身而過,問道。
看管牢獄的士兵有些心虛地回道:“大理寺的人?!彼樟诵″X,只是放這位大人進入看了看,這兩日進進出出的大理寺的人這么多,應(yīng)該不會怎么樣吧。
“嗯?!兵P臨江點頭,沒有再提任何疑問,“繼續(xù)看著。”
孫漸清卻沒那么寬心,他先看到的鳳臨江,慌忙避開臉,匆匆從他身邊繞過去。
那日大殿上的事已經(jīng)傳瘋了,嘉瑞帝死而復(fù)生,小皇帝……哦,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太子了,太子因受人蠱惑而被軟禁,只有這位鳳臨江鳳大家主從頭到尾沒站錯過隊,成為最大贏家。
張三朝回來的第二日還是驚恐不已,添油加醋的把整件事說了一遍,最后還在擔(dān)心自己親近小皇帝會不會被搞下臺。
“鳳臨江……”
孫漸清仔細(xì)回憶了一遍這個名字,又細(xì)想林附的闡述。
從懷里摸出一片帶血的黑布,隱約可見的字跡。他得去找那個小姑娘,帶她離開。
牢口的燭火又一次亮起,林附心想,今天的客人來的挺多。
這回人一開口,他就知道是誰,畢竟,他聽過太多次了,住這的七天,幾乎每天都會有他的聲音,還有那一句話。
“今天肯說了嗎?”
鳳臨江冷峻的臉被燭火照得更加冷酷。
“只要你肯說出那女孩的下落,我們便可放你離去。陛下給了你七天時間,今日就是第七天。”
林附瞇著眼,朝那條透出陽光的小縫中鉆,慵懶道:“不說會怎么樣?”
“會死。挑筋撥骨,痛苦而死?!?p> “那你們可以動手了?!?p> 鳳臨江眉頭一皺,作為商人,他不喜歡沒有講價就遭人拒絕,特別是他的條件還沒說完。
“林公子,你武功高強,聰慧過人,陛下惜才,愿收你入麾下,摒棄舊,怨,饒你一命,只要你肯說出來。況且……太子殿下還在等你?!?p> 聽到李晚鳴,林附稍許怔住,沒想到那小孩子還在擔(dān)心他,不過……今世,他算是違約了。
林附道:“雖然很心動,但是……鳳家主,我是真的不知道?!?p> 林附無奈的聳聳肩,他說的是實話,把阿婭交給了鳳安知,可他確實不知道鳳安知把人藏哪了,況且,孫漸清估計也準(zhǔn)備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