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尋光

　　【我心更有無名的焦躁

　　渴望得以宣泄

　　它從未平靜，難以平靜

　　我心中更有愛的訴求

　　正喃喃自語

　　——木心】

　　夏知景自知無趣，便打量起這幢房子的位子來。房子側(cè)邊臨海，大門與海岸線并行，正對著來時的上坡路，上坡路沿著海岸線曲折而行。夏知景面朝大門坐著，海浪聲正面朝耳孔襲來，一陣陣，不必扭頭去看，閉上眼就能看到海浪沖擊海岸的畫面，浩浩蕩蕩。

　　夏知景突然意識到，緊急的逃命可以讓人徹底地放空腦袋，洶涌的海浪也同樣可以。在大海的氣勢磅礴和寬廣無垠面前，人類總能覺悟自己本身的渺小，背負著的那些煩惱也同樣太渺小，已不足為道了。

　　“不過，好像現(xiàn)在被困在這里也不錯，好靜?。]有惱人的聲音，好像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了那樣。這種安靜，好像是那種一直飄忽在半空，然后扎扎實實慢慢落下的不用怕，而后必定會落地生根的那種承諾，不必害怕什么的底氣?！?p>　　“狗狗，你知道嗎？人類很奇怪的，怪得很！就像我，竟然只能在一陣驚心動魄的逃命后，才能得到這樣扎實的平靜。就好像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能煥然大悟，不管什么，每一個當(dāng)下都是僅有此次的一期一會。以前我并不能明白，所以攢了好多后悔，現(xiàn)在也沒能彌補了?！?p>　　夏知景抬起頭，一臉迷惑地望著狗狗問，“你們狗狗也會這樣嗎？”

　　夏知景絕對沒有想過，自己人生里第一次真正地掏出自己的不安，砸碎了，揉平了，再鋪開拼湊了。這樣的表演，唯一的觀眾，自己選擇的觀眾，是一只追趕自己的狗狗。也是挺有幽默色彩的，那么就幽默到底吧！

　　“你知道嗎？剛剛被你追趕之前，我在回顧我自己所謂的成長，生命的豁口一個個被打開，我還是一無所有，或著準確的說，所謂擁有的都是我不滿意的?？墒悄阏f為什么??？一個25歲的人，活了25年，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p>　　“因為她呀！是被安排妥當(dāng)無憂無慮長大的，她不知道其實成長里很多時候是可以選擇的，也從來沒有被給予那樣去學(xué)習(xí)和辨別的機會。也就這樣長大了。糊里糊涂地長大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也就沒有什么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被給予了最大的選擇權(quán)，小到吃喝拉撒，大到人生未來，全權(quán)交接。沒有過渡期，甚至提前告知一聲都沒有，就那樣你自己去過吧！她就成了《肖申克的救贖》里那個被給予生命自由的老布，最后因為所謂的自由而自殺的老布?！?p>　　被給予自由后，經(jīng)常做噩夢，驚醒，然后不知身之所處。

　　而這些是她真的無能為力了。

　　“我現(xiàn)在終于抓住我身體里那個唯唯諾諾，懦弱無比的靈魂了。懦弱的那部分，是因為她一直很在意，一直很耿耿于懷，為什么到現(xiàn)在，她最后還只是自己一個人了，一個人去面對生活給出的一切刁難。她不是強者，她也不想當(dāng)強者，她沒有辦法自救，于是渴求有誰，可以給她一個方向。她曾經(jīng)也以為找到了，那個叫做鐘熠的大姐姐，可是還是沒了，唯一可以寄放她幻想的那個人離去了?！?p>　　“可是，狗狗，就算如此我也不會是布魯克斯的，我一定是瑞德，也一定會有一個安迪來告訴我，來向我證明那句‘希望是美好的，甚至是人間至善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脑挼?。一定會的?！?p>　　夏知景擦掉眼角的淚水，抬起頭堅定地盯著狗狗看，狗狗本來貼著地面的頭抬起來，些許溫柔地看著夏知景。

　　掏心掏肺的話得到了回應(yīng)，多好！夏知景破涕而笑了。

　　“狗狗，你知道嗎？我有一部最最最喜歡的電影，叫《側(cè)耳傾聽》。我現(xiàn)在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最喜歡那部電影。因為我羨慕那個叫月島雯的女孩，我希望自己可以像她一樣，在還沒能找到自己未來可能的位置時，可以出現(xiàn)一只貓，然后在跟蹤那只貓的過程中可以遇見少年天澤圣司，一個勇敢追逐自己理想的男孩。而少年的優(yōu)秀，來自于他早早就知道自己熱愛什么想做什么，還有他為實現(xiàn)自己理想的努力。他身上閃閃的光，會照亮月島雯的迷途，而借著那些光，月島雯便有了方向，也有了力量去發(fā)掘自己身上的無限可能性。天澤圣司像安迪一樣，用自身的行動和努力，去證明那句‘希望是美好的，甚至是人間至善的?！脑挕！?p>　　得到回應(yīng)后，夏知景就啰嗦了起來。像一個高中生，跟自己的閨蜜嘮叨自己的少女心事。

　　“我現(xiàn)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跟月島雯一樣，可是我又跟她不一樣，我的生命里沒有天澤圣司。我看不見光，我找不著方向。我是黑暗的本身，卻沒能出現(xiàn)一個光，讓我也可以看見方向。這就是我所有苦惱的根源，你能理解嗎？”

　　夏知景很無奈地笑了笑，仰著頭笑，朝向已經(jīng)暗了的夜空笑。想要掩飾幾乎已經(jīng)大哭了的事實，所以笑得好勉強。

　　仰頭并不能阻止往外流的眼淚，就像懂得好多人生道理卻也過不好一生那樣。

　　這就是一個成年人的可笑之處，就算在一只狗狗面前，還是想盡力掩藏自己，拼命地壓住那份想哭的沖動和背后的懦弱。

　　“狗狗，你知道嗎？被你追趕的時候，我終于真正放空自己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想，那些無窮無盡的煩惱都可以通通滾蛋！我只是我，名字叫夏知景的人，而不是被很多情緒控制的肉體。所以，謝謝你?！?p>　　“可是，現(xiàn)在停下來了，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大把大把的疑惑又一下子把我擁簇住，團團圍住，趕不走。于是，我又不是夏知景了，我只是一具被情緒控制著的肉體。”

　　“你會有這樣的煩惱嗎？你說該如何是好啊？如果是你，你會怎么辦呢？為什么我會進入這樣的死循環(huán)呢？清楚地知道，卻走不出來。”

　　狗狗不說話，又趴回了地面，眼睛往上翻露白地看著夏知景。乍一看，還以為是做錯了事被訓(xùn)的狗狗，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其實，狗狗都懂，可是她也只能暗自嘟囔，她要克制那份想要泄露天機的沖動。

　　我??！我就像那只貓?。銓す獾木`！

　　“就算你知道，你也不會告訴我的，對嗎？”夏知景像是在嘲笑自己。

　　對她而言，其實并不是在跟狗狗對話，她只是在自喃自語。她需要用這種方式去逼迫自己，去學(xué)著正視自己看清自己，這樣的過程真的費了她好大的勁。

　　夏知景不知道，這只追趕她的狗狗是帶她尋光的精靈，就像那只胖胖的貓。她也不知道，她已經(jīng)被注意到了，就像天澤圣司注意到月島雯那樣。此時樓上，側(cè)邊朝向大海的落地窗前，站著一個人。她同樣也不知道，她跟狗狗掏心掏肺講的那些話，全都落進那個人的耳里，并被存檔為據(jù)，就像電影里那一張張寫著月島雯的借書卡。

　　他知道那部《肖申克的救贖》，那是他最喜歡的電影。雖然不知道另一部《側(cè)耳傾聽》的電影，但是沒關(guān)系。這樣意外的人狗交流大會，還有那些獨白，已經(jīng)成功地激起他大大的好奇心了。是的，他已經(jīng)被成功吸引了。

　　他就是另一個帶著光的少年！

　　現(xiàn)在輪到他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