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明擼了把軟糯的兔子,被實實在在踢了一腿之后,認栽地關門點燈埋進被褥里。隔壁正穿針引線縫衣服的柳阿伯被突如其來的關門聲嚇得一抖,險險穿過的線頭再次與針孔擦肩而過。
???「臭丫頭,你拆墻啊!」
???于是房梁都抖了三抖。
???「我錯了!」加明挺身提腔一聲吆喝,聲斷一刻就像布偶般倒回床榻。她真像只可憐的小麻雀。
???她回想幼莉的話:『三天,最多三天?!?p> ???三天后必須回光明殿。
???『不用那么急吧?不然我再給你分析一遍,洛殊和妙雪……』
???幼莉打斷道:『小姐,你離開大漠太久了,與‘他’也需要重新磨合交流?!?p> ???加明抖了抖,腦海中隨即浮現一只攪拌青蛙湯的貓頭鷹……真不太美好。如果不是師長指定的策師,她大概會在他上前一步的同時,迅速退后一萬步并關上琉璃門。
……可師長沉睡了。那個只有在望著遠月時、才會透出丁點笑意的美麗女子,那個雷霆手段、強壓教外部落的明教圣女,竟然會為一朵花而醒不過來。
夢里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心痛——是見到那蘇了嗎。
加明翻了個身,抱著被褥一角,覺得不安穩(wěn),便又翻回來、仰望著空空如也的房梁。與多年以前同樣的無措感,像沉入了茶包的清水,滋味越來越苦、越來越酸。
五歲,她與師長相遇。高貴的圣女坐在駱駝上,漫長的紅紗飄得那么遠,仿佛要卷下星月。師長掩著半面玲瓏,低垂的看著自己的眼眸好像是鎖定了尋求已久的老件。居高臨下、不可褻瀆,她卻向臟兮兮的孩子伸出手……
她說:找到你了。
孩子不由自主地將手虔誠地放在那細膩的掌心,小小黑黑的手背讓她感到羞愧。
她卻抓緊了這只手,宛如神對墜落者的救贖。她還說:這一刻開始,你的名字——‘加明’。
多么美好的祈愿與期盼。
加明的眼睛開始酸痛,她抬起手腕遮住雙目,可泯滅不了眼角滑下的淚珠。她曾問師長,‘是不是只要遠離世界,人就不會憶起令人傷感的承諾’。
師長不曾回答。
現在……她遠離大漠,結果是……承諾混雜在記憶里,源源不斷地復蘇。
『我會讓圣火席卷的地方,充滿真正的光明……』
???次日清早,加明打著哈欠挎著草筐喂兔子,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滿地兔子才會稍微待見她一點,扒拉著她的鞋襪褲角,索要新鮮的草料。
???此時,她聽見一陣不同于咀嚼草葉的窸窣,加明下意識地尋找聲源,不料對上了幼莉手底下的教眾。那廝大白天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趴在圍墻上給她打暗號。
???加明環(huán)顧了四周:怎么的,防火防盜防兔子?
???事實證明他只是來送信的。加明讀完內容,已經料想到幼莉是怎樣百代風騷地倚在酒樓欄桿上,擺弄紙筆準備大干一場。
???「幼莉她……真的不善良……」加明沉痛地評論道。
???教眾說:「圣使以為加明小姐太過被動,還是需要她做參謀。」
???「……」
???他們一定沒見過顧枕山從耳根紅到臉頰的羞澀模樣。
???加明遂又撣了撣紙?!付嘀x、免談、不需要,現在這樣我很滿意。芳心暗許一廂情愿又不太顧及不用擔心感情破裂,花前月下許愿‘一生一世一雙人’,來年他幡然醒悟就是月老顯靈——你不覺得很浪漫很值得珍惜嗎?」
???假的,她恨不得天天聽他說‘與子偕老’。
???教眾沉默了會兒,老實回答:「不覺得?!?p> ???加明起得晚,沒多久便到了午時。今日醫(yī)館內傷患不少,柳阿伯轉來轉去停不下來。瞧見游手好閑的姑娘啃著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青團,便將銅板往她手里一塞:買菜去。
???加明上下掂量著,出門沒幾步,路過小巷,幾道稚嫩活潑的聲音便沖她欣喜道:「神仙姐姐!你總算出門了!」
???幽暗里晃出啪嗒啪的脆響,三名乞兒眼睛晶亮,小身子套在褪得看不出顏色的破衣里,兩管褲腿高低不一。
???加明果真停下來,等著孩子們撲在她的腰間,哈哈笑著分別揉過黑發(fā),問道:「好久沒看到你們了——特地等我?」
???「是啊,阿伯做了布偶給我們呢,你看!」小丫頭梳著松垮的羊角辮,露出锃亮的額頭。亮晶晶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像極了年畫上送福的童子。
???加明看她格外討喜,又捏捏她的臉頰。
???小丫頭獻寶兒似的舉高套了布偶的雙手,彎彎十指,活像是兩個人兒鞠躬。
???加明樂了,她戳了戳其中一只白臉含羞的布偶,笑道:「我看著怎么那么眼熟——這不是顧院師嗎?另一個不會是我吧?這面黃肌瘦一頭雜毛,有靈魂有脾氣,像我?!?p> ???心下,戲多的姑娘又打得鍋碗瓢盆一陣響。柳阿伯這是什么意思?給自己說媒?嘿,除了顧枕山那廝,旁人有眼的可都看出她這心思了。
???小丫頭動動拇指小指,那小偶便鼓起掌來。她嬌俏道:「阿伯說這是一對呢。神仙姐姐最會講故事,今天也講,好不好?」
???加明心情甚好,好得頭頂都快開出花兒來。買菜?買什么菜——她即刻就忘了。四人往巷子里一鉆,加明借了那對布偶,繪聲繪色地表演起來。
???她蹲在巷角,輕薄的白衣貼在凹凸的墻上,磨出一片灰黑。她抬起左手,這是小山;再抬起右手,這是小明。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皇宮里有一名皇子‘小山’,他美若天仙、善良可愛,深受他人喜愛。很快,小山到了適婚的年齡?!辜用鲹u搖小拇指,小布偶便晃晃手臂,算是自我介紹外加打個招呼。
「皇帝對小山說,‘啊我親愛的皇兒,你想與怎樣的女子執(zhí)手偕老呢?’」
一名乞兒恰到好處地伸出一只濃眉大眼的布偶,彎腰低頭充當故事里的君王。
加明笑嘻嘻地贊嘆一句,又將左手湊到他面前,演得那‘小山’手舞足蹈。她細著嗓子道:「‘父王,兒臣的另一半必須勇敢強健、機智過人、善良寬厚、武功高強。所以,兒臣想要比武招親~’」
丫頭眨巴著眼睛,疑惑道:「可是讓女孩子比武招親,有點難誒。」
‘小山’抬起小小的手,輕輕按在她的鼻尖,柔和地說:「‘但是,我喜歡噢——我們皇子都那么任性啦。’」
丫頭被逗得咯咯直笑。
「到了比武招親那一天,風云際會的大場面,擂臺搭得很高很高,可是沒有一個人上去挑戰(zhàn)。小山孤獨地站在擂臺上,對大家說,‘拜托,別這樣’……」
「這像是顧院師會講的話誒哈哈哈哈?!箮兹擞中ζ饋怼?p> 加明得意道:「當然啊,畢竟我那么懂……這時候,只見人群中走來一名姑娘,小明。小明握住小山的手,深情款款地說,‘嫁給我吧’!小山十分感動,他看這姑娘果然智勇雙全,喜歡得不得了——然后他們就快樂地在一起了!」
孩子木愣愣地看著加明笑得不能自已??梢?,這個結局也很加明。
一道月白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不知是聽了多久,總之臉色不大暢快。
「‘勇’,勉強算有;你的‘智’是表現在哪里——小明?」
加明驚呼一聲,忙將兩個布偶摘下來塞進最近一名孩童的手中,無辜道:「哎呀枕山,好巧啊,你也來巷道散步。要不要結伴而行?我記得往前面就是——死胡同。」她心虛地指著一堵高墻。
「拜托你靠譜一點,以后還是講《九流變》吧。」顧枕山頭疼地想要扶額,可礙于雙手正分別提了重物。
加明發(fā)現了,瞧著輪廓有些背后發(fā)涼:「你該不會改行作劫匪了吧……」
那所謂重物可不就是兩個人嗎!顧枕山搞什么啊青天白日綁架少年人?!
顧枕山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應得加明與手中兩人俱哆嗦起來。
加明難過道:「我上有六歲老母下有六歲阿伯,要我包庇你跟你搭伙,可能幾句話不夠——至少三盤栗子酥?!?p> 被捆得整齊安分的人又聳動起來,從蓬亂的黑發(fā)中露出半張臉:皆是熟人。
「枕山院師,你太猛了吧?你……不會是在替我出氣吧?」加明看清塞在二人口中的棉布,一時目瞪口呆。
顧枕山又不冷不熱地‘嗯’了聲。
哇靠??!顧枕山居然承認了!加明驚喜了一下下,隨后欲言又止地揉了揉金發(fā),將三個不明真相的小孩子哄去別處玩耍,才湊近顧枕山問道:
「枕山,你這樣剛,不好吧?」雖然她知曉顧枕山家境殷實頭頂有人……
顧枕山將二人放下來,由得他們靠著墻坐得懷疑人生?!肝沂窃簬?,學生的是非對錯我有權進行監(jiān)督?!?p> 那可不就好棒棒?
加明看著他取下塞在他二人口中的棉布,溫聲細語勸解道:「道歉,大事化了;拒絕,通告上報?!?p> 「……」社會社會,惹不起惹不起。
原本頹喪的學生看清加明,立即激動起來,咬牙切齒地大叫道:「小賤人,還懂巴結院師!果然是狗種教出來的,行為不端心機深沉!」
加明臉色一沉。這些辱罵她鮮少聽聞,他們是撒氣,還是知曉什么意有所指——師長原本是中原豫州人,師長的爹親是那蘇圣子的眼線……
顧枕山面不改色地堵上他的嘴。「我再重復一遍。道歉,大事化了;拒絕,通告上報……戲弄、陷害、辱罵,難道是修真院教育失?。俊?p> 加明飛快地擺擺手表示拒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顧枕山怎么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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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子浣
這篇完全不在狀態(tài),抱歉抱歉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