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了不得,心性早已成型,只怕顏公教他不得。”
望著剛剛拜師之后便結伴去到河畔的二人,久坐的柳老搖了搖頭:“這般奸詐之輩,只恐顏公為其所累!”
董縣令微微一怔:“柳老言重了吧?”
“若是言重倒好,”柳老嘆息:“我還怕言輕了!”
著實是對陸鳴極為喜愛,往日從來不與二老爭辯的董縣令一而再,再而三出聲說道:“柳老此言有何根據(jù)?”
“可還記得先前此子拜師之時所說之語?”
柳老反問一句,而后自問自答:“他將他的偷奸耍滑推脫到了人性之上,用世間千萬百姓做擋箭牌,又將求學與糾正劣根牽扯上了干系,以此來激顏公收他,由他所言,顏公已然看上了他身上的特長,如此前提之下,若是顏公不收,便是自認教他不得,不能替他糾正劣根?!?p> 董縣令與徐自明紛紛對視,互相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恍然大悟。
“如此心計之人,當真能寫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這般灑脫豪放,朗朗上口的詩句?能夠做出那書山學海聯(lián)?能說出“學會明理,學做好人”這般令人自省的言語來?”
口中質(zhì)疑著,柳老終究也沒有上前去當面追問,與顏公多年的交情使得他很清楚顏公所做的決定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當今圣上尚且不能勸服,自己又何德何能讓他改變主意?
“柳老請放心,”
董縣令在短暫的沉思之后,說道:“陸鳴方才曾親口與我作保,他絕不為官?!?p> “當真如此便好了!”
柳老苦笑,將面前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收回盒中,口中說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p> “這句詩詞可是前幾日他親口所說,隱喻長安,似這般春風得意的詩句,如何能是胸無大志之人所作?”
董縣令與徐自明面面相覷,雖有異議,卻是不敢再提。
河畔,老少并立,望著陽光下反射出金色光斑的河面,顏老開口問道:“你可知董生為何要將你薦入我的門庭?”
陸鳴沒有猶豫,直接回答:“董縣令說他教不得我?!?p> 顏老道:“董生乃先皇御賜進士及第,為官二十載,若不是性格有些偏執(zhí),早已做了長安縣令,如何會教不得你?”
陸鳴困惑:“那是何由?”
“我雖不喜這九品中正制,不過此刻用它來評你陸鳴卻也恰到好處,”
顏老說道:“才學上上,品性中上,可對局勢的判斷,你陸鳴便只當?shù)孟孪?,這般顯而易見之事,你竟全無半點察覺,如此愚鈍,日后入了官場,如何辯論朝堂?”
“鬼才想當官!”
心里嘀咕一句,陸鳴拱手請問:“請先生解惑。”
“江南遠離長安,自有一方民情,碧眼親王趙懷安擁甲士十萬,以替圣恩,與江南望族“范,周,薛”等姓互相遙望,更有郡王夏同身處其中兩不相幫,當初清河出了個徐自明,三家險些爭個頭破血流,后被他董生半路截下,攔在朝堂之外,至此,三家雖無收獲,卻也未曾獲利,暫罷干戈,清河雖已回歸平靜繁華,可寒門庶名徐自明的一身才華,一腔報國之愿,也被困在了這里。”
說起往事,顏老難免有些唏噓:“而今你陸鳴初展崢嶸,將來定會惹來三方矚目,他董生肩扛一個徐自明已然力竭,如何能再擔你一個陸鳴?何況當初他雖救下徐自明,讓其沒有陷入三方爭斗的漩渦之中,卻也無形中斷送了徐自明這些年的光陰,有此先例在前,他如何還敢再收你陸鳴做庭中學生?”
聽的有些腦殼疼,陸鳴皺眉不語。
他是當真沒有想到自己就想拿個見官不跪的特權,結果就淌進了這么個渾水里去,光聽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只以為徐自明是拒絕了郡王的好意,選擇腳踏實地跟著董縣令從頭干起,現(xiàn)在來看,似乎是被逼無奈啊。
心生退意,陸鳴出聲道:“顏師,我若不愿相爭,又當如何?”
顏師一怔,轉(zhuǎn)頭看著這個剛收的學生,眼中滿是復雜之意,片刻后,淡淡說道:
“心性尚可,銳氣不足,遇難必退,當不得不畏強權直言諫諍之臣?!?p> “也罷,卻有可取之處,安身方能立命,今日往后,你便是我顏應方的學生,似你這般疲怠人,何談一鳴驚人?半青而已?!?p> 話落,不顧陸鳴,轉(zhuǎn)身離去。
陸鳴轉(zhuǎn)身,看著這老頭遠去的背影,總感覺他好像是有點后悔了的意思。
“如何?”
徐自明先一步來到陸鳴身旁,有些焦急問道:“顏老與你說了什么?”
陸鳴轉(zhuǎn)頭,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比自己還要著急的人,挑眉,有樣學樣:“似你這般之人,何談一鳴驚人?半青而已!”
話落,學著顏應方的模樣,大搖大擺轉(zhuǎn)身離開。
“何談一鳴驚人?半青而已?”
口中琢磨了一下這句話,徐自明臉上的神色就變得精彩起來,恰逢董縣令與柳老到其身旁,他轉(zhuǎn)頭說道:“顏老竟真的收了陸鳴做學生,且還賜他一字?!?p> “哦?”
董縣令未曾生意,柳老倒是生了兩分興趣:“顏公所賜何字?”
“半青,”
徐自明道:“陸鳴,陸半青。”
“半青?”
柳老聞之思索一會,笑著搖了搖頭:“看來顏公已有后悔之意,半青一字,著實意義良多啊……”
回到自家院子,還沒來得及推開大門,陸鳴打了個噴嚏,驀然止步,錯愕驚覺:“半青?”
“這顏老頭是個什么意思?兩世為人加起來都有四十歲了,還說我不成熟?”
“自己說說也就算了,還弄個字掛我頭上,往后逢人便是一句“半青”;見面又是一句“半青”;言談甚歡,又是一句半青;寫個,不,抄個詩,署名還是半青……”
“你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我不成熟,還擔心我忘了自己的心性,需要這樣循環(huán)反復,不依不饒的用這種方式來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