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清風(fēng)明月之情

　　求離那副痛苦、迷茫而又傷痛萬分的神情在桃小別看來何其陌生，她的師父是九天之上威名遠播的上神，是蒼茫天地間品貌非凡的男子，桃小別從記事起的每一天幾乎都在他的身側(cè)，桃小別何曾見過他如此情緒外露，悲從中來。

　　桃小別一時有些驚慌失措，她的思緒在瞬息間反復(fù)將所有線索一一清理，她突然意識到，如果師父就是自己的父親，那隱瞞自己身世，并且隱匿在春庭幽谷中不問世事，這其中定有讓他難以言表的困難和不可言說的苦衷。而自己不過是捕風(fēng)捉影到一點線索，就這般突兀地打破砂鍋問到底，將平日里高潔淡泊的師父逼得面色大變，自己當(dāng)真是該死。

　　思及此，原本跪坐在求離面前的桃小別撐起上半身，將臉湊到求離跟前，雙手扳著他的肩急切的喊著：“師父！師父！師父！”

　　求離迷茫渙散的眼神漸漸聚攏在桃小別那雙明凈清澈的眼眸中，他仿佛看到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正在悲涼地注視著自己，目光中有哀求也有依賴，甚至還有晶瑩的淚光。求離猛地閉上雙眼，他像深陷在一段糾結(jié)的記憶中不可自拔。他的模樣讓桃小別停止了叫喊，她怪自己太過心急，竟將師父逼得這般難過。她當(dāng)下默默發(fā)誓，從今往后，只要師父不愿說的，她就打死也不會問，誰是她的父親有何重要？在她看來，她的師父已經(jīng)勝過父親在她心中的分量，師父是她的天，是她從小到大最依賴的人，有時候她甚至認為自己對師父的依戀勝過對娘親的依戀，她身世的真相突然讓她有些害怕，她從未像此刻般對自己的莽撞追悔莫及。

　　而求離終于恢復(fù)了常態(tài)，桃小別趕緊朝那雙深邃的眼睛展開一抹討好的笑顏，求離伸手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臉頰，像是在證實她是真實存在的，然后才幽幽地問她：“你娘親是如何同你說的？”

　　“?。俊碧倚e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師父問的是何事，只得歪著腦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求離僵硬的唇角終于勾出一抹淺淡的笑容：“你娘親是如何同你講你父親的？”

　　桃小別抿了抿嘴唇，十分不自然地瞄了求離一眼才吞吞吐吐地說：“在很小的時候我娘親確實同我講過一次，她說……說我父親死了，還是……遭天譴死的，叫我從此之后都莫要再問?！?p>　　求離搖著頭笑了，他嘆息一聲道：“這還真是你娘親能說出來的話！”

　　桃小別愣愣地看著求離的反應(yīng)，她不知道娘親的那番話是讓師父高興了還是怨懟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該說點什么。如果師父不是自己的父親，她大可幫著自己的娘親詛咒那個天殺的父親一番；如果師父正是自己的父親，她就必定會指責(zé)自己的娘親不該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只得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的看著求離，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而此時，小院的門扉突然被輕輕地扣響，桃小別從求離的身前一躍而起，嘴里急急地說：“有人來了，有人來了，師父在就是不一樣，我們小院的門檻都快被這幫人踩爛了！我這就去看看到底又是何人來拜訪師父了！”

　　求離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終于語調(diào)輕松地道：“去吧！”

　　桃小別如臨大赦般跑出了那間小廳，當(dāng)她的雙腳踩在天井內(nèi)灰白的石板上，渾身都沉浸在午后的溫暖陽光下時，她才敢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而此時，柳憶早就拉開了小院的院門，洛安、葆迦年一眾就那般站在門外，一個個紛紛朝她投過來關(guān)切的目光。

　　桃小別從未像此時見到他們般興高采烈，她實在需要時間好好將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疑問處理妥當(dāng)，她也相信師父同樣也需要時間，仔細想想何時才能告訴她某些真相。而在師父愿意告知之前，她絕對不會再問起這個問題，畢竟，比起師父的感受和情緒，她的父親到底是誰，真的并不重要。

　　因此，桃小別面帶喜色地趕緊將洛安一行迎進了院內(nèi)，眾人除了看著她，各自的眼光都在院內(nèi)飛快的逡巡，桃小別立刻就知道這幾人是在找何人，她往身后的廳堂指了指小聲道：“我?guī)煾冈诶锩?。?p>　　洛安就道：“我等既來拜訪，理應(yīng)去上神跟前見禮?！?p>　　桃小別認為洛安言之有理，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帶著幾人去見師父，誰知一身白衣的求離已經(jīng)緩步而出，正目光如炬的看著她身后一眾。

　　洛安等人急忙躬身作揖：“拜見求離上神。”

　　求離點點頭，又目光閃爍地瞄了桃小別一眼，桃小別立刻心領(lǐng)神會地將洛安等人的名諱和身份一一介紹給求離。求離仔細看了看洛安和葆迦年的眉眼，突然開口問道：“洛安殿下這些年過得可好？”

　　洛安聞言面色一滯，似有一抹憂色淡淡浮上眼眸，只聽他溫言回答道：“多謝上神掛念，洛安一切安好。”

　　求離又側(cè)臉看著葆迦年問道：“你呢？迦年殿下？妖王待你可好？”

　　葆迦年受寵若驚地看著求離道：“年郎多謝上神相顧，我父王終日繁忙，而年郎又過于頑劣，我?guī)煾概c我相處的時間反而更多。當(dāng)然，不管是師父還是父王，待年郎都極好?！?p>　　求離淡淡一笑，朝桃小別道：“那就讓我的別兒陪你們說說話，喝喝茶，本神就自去了?！北娙粟s緊道謝并行禮，而求離果真是頭也不回的走回了后院。

　　桃小別喚來夏月和秋星擺好茶盞瓜果，與洛安幾人圍坐在紫藤樹下，好幾天沒見到他們的桃小別終于又如那止不住嘴的鳥雀般嘰嘰喳喳地打開了話匣。

　　“我這小院都來過好幾撥人了，你們?yōu)楹沃钡鹊浆F(xiàn)在才來？”桃小別不滿地質(zhì)問眾人。

　　沒想到第一個搶著回答的會是澄黛：“我們天天守在隔壁洛安殿下的院子里，就等你醒了好來看你，哪知你一睡就是三天，差點就要被抬到天界去參加修習(xí)了?！?p>　　“你都不知道你這個聽濤小院有多難進?！陛徨饶暌驳溃骸拔胰杖涨搽S得來向秋星打探消息，隨得日日都告訴我們你還在睡著，求離上神不準(zhǔn)任何人前來打擾?！闭f完將頭往桃小別的方向湊了湊，又輕聲道：“你也知道你這位師父說的話沒人敢不聽，我們自然只能龜縮在墻外，你不醒我們還真不敢來叫門?！?p>　　“不過今日見你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想來應(yīng)該是無礙了。恭喜你啊，在對決試煉中那般神勇，以妖靈之體打敗上仙的分身，桃小別，了不起?。　闭殉秸f完向她豎起一個大拇指，眼眸中全是贊賞之色。

　　桃小別自然十分得意，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朝奕瑜道：“聽說你是故意輸給天歌的？”

　　奕瑜一愣，但很快溫柔淺笑地說：“也并非是我相讓，天歌畢竟也算求離上神的弟子，他的本事原也與我相差無幾?！闭f到此處停頓了一下，然后又看著桃小別真誠地說：“再說我們本就是自己人，誰輸誰贏都一樣。何況我想小別妹妹素來與他相伴，離了他獨自去到天界修習(xí)怕是會多有不慣，所以我就沒有使出全力。”

　　桃小別投給奕瑜一個大大的笑顏道：“那我就替天歌謝謝三公主嘍，以后若有需要我們相助之時，我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p>　　奕瑜嗔怪道：“說得我好像是為了討要一個好處！”

　　澄黛趕緊朝奕瑜擺擺手：“哎呀，我的傻姐姐，桃小別那么精明的人都作出承諾了，你為何推讓??？快快應(yīng)承她，以后有何不想干的破事就找她和天歌去辦，千萬別浪費了這個機會！”

　　澄黛的話讓眾人一陣大笑，大家的笑聲還沒止住桃小別又對珩景道：“我還聽說你也有意讓了澄黛一場，那她可有許你何種好處?。俊?p>　　澄黛的臉上頓時騰起兩朵緋云，她使勁剜了桃小別一眼說：“你說你這張嘴，盡說讓人生恨的話！”

　　桃小別還沒開口，珩景卻溫言道：“我們幾人原本就說好要一起修習(xí)參悟，譜一段同袍之誼，既然如此又怎么少得了七公主，不要說我可讓她一場，洛安殿下、迦年殿下、昭辰殿下誰都會讓她一場。再說三公主本就是水族皇族血脈，成仙為神是早晚之事，也不算有違規(guī)則。”

　　珩景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緩解了澄黛的尷尬，又將他私下相讓一事說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直讓桃小別一陣惡寒，她忍不住朝珩景吐出舌頭扮了個大大的鬼臉，頓時將眾人都逗得大笑起來。他們東倒西歪地笑鬧一氣，一下就將氣氛渲染得尤為歡樂，讓各自的心中都無比開懷。

　　等大家的笑聲漸漸止息，洛安忽然道：“不知求離上神方才為何會單單向我和小妖殿下問話？”

　　葆迦年立刻不假思索地說：“我們倆相貌好，修為好，要不就是上神與我倆的爹關(guān)系好?！?p>　　昭辰“呸”了一聲道：“你要不要臉！連爹都要搬出來比較一番不成？”

　　澄黛馬上說：“那還用得著比？洛安殿下是天帝的兒子，我等要如何比？”

　　洛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們覺得求離上神會在乎我們是誰的兒子嗎？”眾人回想求離在八神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將牙珉的仙骨剝掉的樣子均是趕緊搖頭，然后全都看向桃小別，像是想從她口中尋得一個答案。

　　桃小別皺著眉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啊。想來也許是我跟師父提起過洛安與我一起收伏過云狡獸，所以他知你曾有助于我，遂特意多問幾句?！闭f完又朝葆迦年挑挑眉道：“至于你嘛，估計是多年來惡名早已傳遍四界五湖，所以我?guī)煾覆艜栄鯇δ愫貌缓?，他的言下之意?yīng)該是若有你這般頑劣的兒子，早就被他打死了！”說完笑得不可自抑，讓其余人也跟著哄笑起來。

　　葆迦年鼻子都氣歪了：“桃小別，這個問題咱們之前已經(jīng)探討過了，我倆兒之間到底誰更頑劣，你心里當(dāng)真沒點數(shù)嗎？”

　　桃小別搖頭晃腦地一陣叫嚷：“你更頑劣，小年郎更頑劣，小妖殿下更頑劣……”

　　原本又是一出要鬧將起來的戲碼，卻被洛安的又一個問題打斷：“方才大妖司來你的小院也是來拜訪上神嗎？”

　　葆迦年頓時停止與桃小別的打鬧道：“對啊，我?guī)煾高M來的時候我們幾人就在門外，但他不愿我們跟來，硬是將我們摒退而去?！?p>　　桃小別搔搔頭道：“你們還別說，那位大妖司真是奇怪，不但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還對柳憶另眼相看，臨走時還贈了一柄神劍給他?！?p>　　葆迦年瞪大了眼睛：“當(dāng)真？是柄什么劍？”

　　桃小別想了想道：“叫……絕影劍。”

　　葆迦年倒吸一口涼氣：“什么？絕影劍！”

　　洛安問他：“可是你叔父妖將主所用的絕影劍？”

　　葆迦年皺著眉朝洛安點點頭：“正是。我叔父與我父王兄弟之情深厚，原本代我父王掌管著妖界的兵卒，人稱妖將主?？上先f年前叔父因故身死魂飛，這把絕影劍就被我父王收回，我也曾想用這把劍，但奈何就是拔不出來。沒想到，今日竟被我?guī)煾纲浗o了柳憶！”

　　“你拔不出來？”桃小別奇怪地看著葆迦年，然后作了一個拔刀的動作：“柳憶可是‘唰’一下就拔出了那柄劍，當(dāng)時劍氣四溢，罡風(fēng)亂飛，還將夏月和秋星嚇得縮作一團呢！”

　　葆迦年轉(zhuǎn)過頭去看著仍舊立于聽濤小院屋檐高處的那具挺拔身影，喃喃道：“為何要給他呢？”

　　桃小別以為葆迦年在問自己，隨口答道：“也許見柳憶剛剛得了一副仙骨，再加又是我?guī)煾傅牡茏?，成仙為神指日可待，故……巴結(jié)一番？”

　　桃小別的話讓葆迦年氣樂了：“不要說他現(xiàn)在還沒有成仙，就是已經(jīng)成仙為神，又有何值得我?guī)煾溉グ徒Y(jié)的？我?guī)煾甘茄绲拇笱?，他的修為跟你師父?yīng)該也不相上下！”

　　桃小別聳聳肩：“什么叫不相上下？那你說到底是在上還是在下啊？”

　　葆迦年氣惱地站起身：“桃小別！”

　　桃小別還未回答，一個清冷的聲音隨風(fēng)而來：“是誰如此憤慨地喚我的別兒??？別兒心性良善，莫要嚇到她?！?p>　　求離上神的聲音拖得很長，雖不見他的身影，眾人馬上想到當(dāng)日在那拓羈場之上上神之言：“我可不是來講道理的，我是來為我的別兒撐腰！”

　　葆迦年猛地閉上嘴，并迅速地坐回原位，一臉不甘地看著桃小別，桃小別樂不可支地望著他郁卒的神情笑彎了眉眼。那一刻她感覺無比開懷，師父在隨手可觸的院中，友人也環(huán)伺身側(cè)，這世間幸事她竟全都擁有，天命之康概一時讓她喟嘆出聲。

　　此時，所有人都趴在小桌之上低聲輕笑，唯有洛安看著她的眼睛問：“你怎么了？為何嘆息？”

　　桃小別沖他調(diào)皮地撅起嘴：“擔(dān)心這般開懷的日子再不復(fù)來呀！”

　　“怎么會？”洛安溫和地笑著：“清風(fēng)明月，不是總在手邊嗎？”

　　桃小別下意識地攤開手握了握，笑盈盈地說：“哈哈，我抓住了你的清風(fēng)明月?！?p>　　…………

　　幾人的細語聲和笑聲此起彼伏，讓此刻的聽濤小院變得尤為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