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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濁塵世有清歡

第二章 因緣起

濁濁塵世有清歡 曾子偕 3276 2019-05-27 17:23:50

  傅清突然邁步下臺,走向太傅。

  “爹爹往日教孩兒曲藝,必在旁伴奏,今日,還望爹爹能助清兒一臂之力?!?p>  盛宴之下涌動的暗流瞬間僵住了,傅清這一厚臉皮的提議說的合情合理。卻完全打破了這場競爭,太傅出手,已經(jīng)沒有了輸贏之論。誰不知道二十年前‘華都魔音’,傅臣一曲,可教人歡喜,可教人淚如雨下。周梅顏的首屈一指,只是在這個年紀的女眷而言。如今前輩出馬,大家心里只能乖乖懷著對樂曲的崇拜了。

  傅臣怒視了一眼笑盈盈走進的小女,他何時教過她樂曲了,從來是懶得動手,懶得動口。如今倒好,自己躲不過,就把爹爹拉出來當盾牌。

  臺上,傅臣坐在中間的琴桌前,傅清稍微靠邊站,臺下看去,傅臣倒成了舞臺主角。

  一切雜念消失在琴音起始。

  太傅熟練的撫弄琴弦,側頭瞥向小女,一副聽得正入神的模樣,全無半點開唱之勢。待眾人完全漸入琴境。傅清終于開始唱出了聲。

  清風拂明月,潤物細無聲,青草荇荇,露水瑩瑩。

  舉杯邀晨曦,伴君一路行,萬物濁世生,共享清平樂。

  由于傅清的聲音太小,幾乎沒有幾個人能聽清她唱的內(nèi)容,她自己唱出第三句,也忘了第一句,純粹是想起自己曾經(jīng)在天未亮將亮時看到的景象,編成歌曲。

  雖然兩人并未有過練習,傅臣也是隨性而彈,許是兩父女心有靈犀,曲意配合的倒也默契。傅清的聲音一出來,夾雜在飄渺的琴音中,仿佛青山空雨之中突聞泉水叮咚之聲,潺潺流淌,空靈動聽。

  唱完了,琴音還未盡,傅臣不得不心中佩服小女的狡猾,從頭到尾,大家聽到更多的都是他的琴音,小女只在中間哼哼了兩句,而且還是在琴音的掩護下。

  一曲畢,余音繚繞,那首簡短的歌聲有些恍惚是否真的聽到過,還是由琴音產(chǎn)生的幻聽。

  眾人撫掌叫好,并不明說是琴彈得好,還是唱得好,或許都好。

  端坐在龍椅上的大華陛下胡須上翹,微微含笑,許是早已看破了這小丫頭的詭計,竟把當朝太傅拉上了臺。

  回到座位,傅清再沒有理眾人的言論,汗水從額頭滑落,她一點也不能適應這樣的場面,膽戰(zhàn)心驚。如今她寧可整晚僵在板凳上,也不敢再有任何舉動,以免引得他人注意。剛坐好,一塊手帕又從身后遞過來,她順手接住,忙著擦拭頭上的汗水。感覺有人正盯著自己,抬起頭,陸秋白正一臉擔憂的望著她。傅清笑了笑,突然用手帕半遮,朝陸秋白做了一個鬼臉。

  陸秋白頓時僵住,臉色漲紅,這樣的場合,她居然還能如此放松,剛才著實為她捏了一把冷汗。不過從小到大,她總會有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很快,也溫柔的回以笑容。

  傅清手帕只遮住了一半的視線,這個瞬間的表情剛好被另一半的人群中某人捕捉正著。

  今日盛宴,本意便是讓他多加注意各家女眷,挑選心儀之人,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眾多女眷,優(yōu)秀者頗多,心儀者卻無幾。傅清出現(xiàn)時,他本也沒有格外注意,當這個小女孩自報名諱時,他才想起來,原來是那個女孩。

  五歲那年的冬天,他又被父皇責罵了一頓,哭著一路跑出來,跑累了,便一個人蹲在雪地上嚶嚶的哭泣。一個小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問道;“你怎么哭了呢?”

  他心里壓抑至極,哭著訴說;“阿瑪近日總是罵我,我……我?!彼€沒說完,小女孩蹲在他對面,手指摳著地上的雪塊,喃喃道;“我爹爹若是每日也能責罵我便好了?!?p>  他聽的愣住了,哪有小孩希望自己被責罵的?一定是和其他公主阿哥一樣,是在嘲笑他經(jīng)常被罵,故而生氣的站起來,一把將她推倒在地。“你騙人!你聽話你爹爹自然不會罵你,我阿瑪罵我,是因為……因為我笨,我笨…..”說完又抽泣起來。

  小女孩從雪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花。也不多說,淡淡道,“我先走了?!?p>  “你去哪兒?”這樣的態(tài)度反倒讓他心里沒了底,好不容易有個哭訴的人,他倒有些不舍了。

  “去探望我爹爹,”小女孩默默望向遠處,“娘說他被關在這里的鐵籠子里?!?p>  “你爹爹……關在牢獄里?”他愣愣的問道,這皇宮里的鐵籠子便只有那寒冷的牢獄了。

  “恩!”小女孩點點頭,“我討厭這個地方?!?p>  他呆愣了半響,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說皇宮。

  “但是我不討厭你?!毙∨⑽⑿Φ?。

  “清兒~”

  “娘在叫我了,我要走了啊,你也別哭了?!毙⌒〉娜藘号荛_兩步,突然回頭笑道,“我叫傅清,我覺得,你一點也不笨。”

  說完招招手,跑遠了。他一個人呆呆立在原地,也忘記了哭泣。

  傅清突然想起這條手帕剛才被自己吐了茶水,立馬停下擦汗,手指拎著手帕仔細瞧了瞧,不是第一條手帕?但這兩條極為相似,白色絲絹,質(zhì)地也一樣,唯一不同的,之前的手帕淡黃的梨花是繡在角落,這一條則是繡在正中間。一大朵梨花,就像她那天摘下的一樣,開的正艷。這不知是出自哪位姐妹之手,繡得如此清秀。傅清轉頭想要鄭重的道謝。座位后面的女子確卻是蒙著一層薄薄的面紗,眼角里含笑的望著傅清,傅清的座位已經(jīng)偏在角落,這人的座位更是偏僻,光線又黯淡,而且還蒙著面紗。傅清一時不知說些什么,突然看見面紗上也是斜斜繡著一支梨花,輕聲問道,“姐姐可是格外愛好梨花?”

  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小兒喜歡,我看著也清爽,便繡了幾朵。”

  小兒……傅清吞咽口水,方才觀察外貌,只道比自己年齡大些,坐在這里的女眷大多是官宦人家女子,這人居然已經(jīng)有了兒子。剛才一定是在偷笑自己喚她‘姐姐’,正欲再問。

  一錦衣少年走近,默然道“走吧?!北戕D身獨自離開。

  傅清抬頭時只能看見少年的背影,孤傲寂靜,仿佛在哪里見過。也不知剛才那一聲‘走吧’是他在自言自語還是自己誤聽。

  “我先告退了,這塊手帕,姑娘若是喜歡,就送姑娘了。”女子款款起身,目光朝著燈光璀璨處深情凝視了一眼,便朝著錦衣少年的方向離去。

  晚宴結束后,各官員乘坐馬車各自回府。

  傅臣眉頭緊蹙,傅清有些困乏的依靠著娘親,正欲昏睡,傅臣突然伸手過來抓住自己肩膀。

  “爹爹,孩兒知錯了,孩兒不該拉你下水,實在是…..”傅清連忙解釋,剛才上馬車時就一直擔心會被責備,心里準備了千萬說辭,結果爹爹一聲不吭,現(xiàn)在突然抓住她,還在她神志不清時,反倒有些措手不及。

  “清兒,你先別睡,爹爹問你幾個問題?!备党紘烂C端坐道,今日之宴,若是像往日一般,倒也無妨,小女素來在外低調(diào),但今日上臺演出,不論表演的好壞,都已經(jīng)引起了極大關注,這意味者什么,他心里最是清楚。

  “爹,您說,什么問題我都老老實實回答。”傅清一本正經(jīng)道。

  “清兒,你喜歡這皇宮么?”

  這個問題,傅清迅速理清思路,難不成方才的表演引起了某位獨特喜好的阿哥青睞,她得嫁入皇宮了來,所以爹爹先試探她,這沒有道理啊,若是喜歡剛才的表演,琴是爹爹彈的,怎么能青睞她呢。

  “不喜歡,女兒寧可老死家中,也不……”

  “咳咳…..”傅臣咳嗽幾聲,怒視道,“又口無遮攔,還好是在馬車上,爹再問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可能接受?!?p>  果然和婚姻有關,傅清認真答道,“婚姻大事,若有違孩兒心愿,寧可削發(fā)為尼?!?p>  傅臣嘆道:“我便知你會是如此,你從小諸事便極有主見,爹爹也不勉強你,但是,你若心里已有人選,此刻便告之爹爹,只怕再過幾日……”傅臣意味深長的望向女兒。

  “好!我要嫁給陸秋白。”傅清堅定道。

  傅臣眼底含笑,許是早知這樣的答案,“這小子我自幼教導,勉強還行,明日我便去與你陸伯伯商議你二人的婚事。”

  一夜未眠,漆黑的夜里,傅清瞪大眼睛望著窗外,眼前全是陸秋白瘦弱謙卑的身影。

  從小便被她捉弄,仍然傻傻跟在身后的陸秋白。

  小時候她躲在樹上,突然跳下來,嚇哭了陸秋白,她哈哈大笑,叉著腰道,“男孩兒怎這般膽小。”

  陸秋白擦著淚哭道,“我……我看你掉落下來,以為你摔著了,嗚嗚……”

  夏天讀書時,陸秋白經(jīng)常是一手拿著扇子為她扇風,一手捧著書本,有時候被爹爹發(fā)現(xiàn),陸秋白旁連忙將扇子轉向自己,怯怯解釋道,“天氣炎熱,實難忍受,便拿了把扇子,看清兒讀書專注,汗如雨下,便給她扇一扇。師傅若要責怪,徒兒自當受罰?!?p>  她曾經(jīng)偷偷拿了爹爹的書畫去典當,忘了是什么原因,最后受罰的還是陸秋白,她半夜翻墻去陸家,看到陸秋白趴在床上睡覺,原來是挨了板子,她是去道歉的,但是陸秋白只是溫柔的搖搖頭,說不痛。

  整個年少時光,填滿了陸秋白的影子。

  而明天,她就要嫁給他了,在今后漫長的歲月里,他會繼續(xù)填滿她這一生的記憶,心中有些期待,有些忐忑,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月光從窗外照進,梳妝臺上,擺放著一塊雪白的手絹,月色印在梨花上,淡黃的花瓣仿佛有了生命,正舒展花瓣,用力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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