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臨川往洛川行了官道之后,又改為走水道,唐清云本來一路心事重重,上了船后,完全顧不及那點(diǎn)心事了,船體微微搖曳,她眼前的景物也是微微搖曳,胸口中有一股氣息沖不出,悶在心口,非常難受。望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左韻秋,他不但毫無反應(yīng),還專注的看著手里的書冊,翻了一頁,嘴角微揚(yáng)。
剛才那一瞬間的笑容,和平日里一貫的微笑不一樣,自然流露出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唐清云連忙擦亮眼睛,左韻秋依然一本正經(jīng)的翻閱著書冊,她果然是頭暈眼花了。老馮躺在船尾睡覺。只有馬岳,靜靜的盯著水面,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唐清云實(shí)在是受不了了,猛的跑到船尾,哇的一下,終于吐了。
“少莊主!”馬岳離得近,反應(yīng)最快,從懷里掏出一塊布,又連忙扶住,免得少莊主吐的激烈一頭掉進(jìn)水里去。
“少莊主,喝點(diǎn)水,簌簌口?!崩像T從夢里醒來,遞給馬岳水壺。
唐清云實(shí)在有些尷尬,這一江清水,就這樣被自己污染了,岸上行人紛紛掩嘴偷笑。她真有一頭扎進(jìn)水里的想法了。
初上岸,唐清云如踩棉花云。馬岳從方才一直在旁邊攙扶著,待走了幾步,唐清云才感覺終于真真回到了陸地,原來腳踏實(shí)地的感覺這么舒適。
今天還安排了行程,唐清云本來是想躺在馬車?yán)锼X的,但是又不敢和左韻秋說出這個想法,只能跟著下了馬車,繼續(xù)尾隨,偶爾也會和店家掌柜寒暄幾句,或者聊上幾句洛城盛產(chǎn)的茶葉。
她慶幸,左韻秋給她的那本小小的茶經(jīng),還好之前做了些功課。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左韻秋在說話,但如果別人問到她,一問三不知,確實(shí)也很尷尬。
這樣暈暈晃晃到了下午,馬車上,左韻秋平靜的說了句:“這是今日最后要去的茶莊?!?p> 唐清云聽到最后兩個字,心里頓時樂開了花。
來鳳茶莊。這四個大字是用茶樹枝扭出來的字形,字跡蒼松有力,顯得頗有創(chuàng)意。
旁邊掛著四個打燈籠,紅底黑字,來鳳茶樓,也很有氣勢。
走進(jìn)這間茶莊,是唐清云這些天看到最大的一間茶莊,也最壯觀,房間寬敞,茶葉品種齊全,而且擺放整齊,裝茶葉的瓷罐在各個區(qū)域里顏色統(tǒng)一,花紋精致,這樣的屋子進(jìn)來后讓人感覺很舒適,可以慢慢欣賞,挑選。
最獨(dú)特的是這家店主不是什么老頭,大嬸,而是一位年輕的女子,名叫月娘。頭發(fā)儼然梳著婦人的裝扮,姿色一般,但五官還算標(biāo)致,神采飛揚(yáng)的一位女子。左韻秋按照慣例的詢問和討論,兩人說話都比較委婉,交談的很融洽,仿佛不是在言談買賣,而是夫妻間的日常對話。
唐清云心里暗笑,清雅公子配蘇姑姑,解藥化了毒藥,還算搭配。像左韻秋這樣的男子,這世間只怕沒有女子能夠搭配。
談完了,看完了,月娘和左韻秋并肩走在前面。唐清云怎么看都覺得兩人的背影實(shí)在太和諧了。
“宋易,今天就有勞你了,我有些事情,先回去了?!?p> “好嘞,月娘你放心,我會好好守店的?!?p> 一天的行程終于結(jié)束了,唐清云心里剛舒了一口氣,看見左韻秋扶著月娘上了自己的馬車,并且,她還聽到一句不可思議的話,像一把閃電一樣,猝不及防。因?yàn)樗讲怕犚娮箜嵡镎f了一句,夫人,慢點(diǎn)。
她倒不是喜歡左韻秋而心里產(chǎn)生的失落,而是太震驚了!
上了馬車,三個人里唐清云最尷尬,她一個人坐在角落,明顯有點(diǎn)多余的味道,,她甚至想叫老馮進(jìn)來休息,自己去趕馬車。
“少莊主,希月住宅簡陋,只怕待會怠慢了大家,原本該安排你們住來鳳客棧,今日客滿,韻秋執(zhí)意不要打擾了客人?!?p> “沒關(guān)系,住哪里都行,唐莊素來信譽(yù)第一,把客人趕出去確實(shí)不合理。行走江湖,隨遇而安?!?p> “呵呵,少莊主真是豪邁?!痹履镙笭栆恍Γ切θ荽_實(shí)有幾分動人?!敖裢硐T轮缓媚贸鏊屑耶?dāng)來招呼各位了。”
所有家當(dāng)?想想那間茶莊和隔壁的茶樓,這所有家當(dāng)定然是無比豐盛!唐清云心里一直在流口水。等下了馬車,推開大門,口水瞬間收了起來,難怪馬車搖啊晃啊半天,原來把他們帶到偏僻的村里來了,左右兩塊籬笆圍成的田地,種著些青菜,兩只大母雞在地里啄蟲子。馬岳和老馮將兩匹馬牽到柴房。
不過屋子里倒是非常整潔簡約,舒適宜人。左韻秋繼續(xù)研究那一袋賬目,月娘將他安置在一間簡陋的書房里,然后抄手去廚房干活了。唐清云一塊去了廚房。但是月娘執(zhí)意不讓她幫什么忙,甚至不讓她接近廚房,說君子遠(yuǎn)庖廚,近書房。唐清云便呆呆的站在廚房和書房之間,看馬岳如何靈活的抓雞,看老馮麻利的抱起一捆捆劈好的干柴,看月娘嬌瘦的身影在廚房進(jìn)進(jìn)出出。
唐清云主動幫助都被果斷拒絕,大家經(jīng)過時還不忘說一句:少莊主,別站累了,您回屋休息吧。
唐清云索性就真的回屋休息了。躺在床上想了一會兒心事,便開飯了。
五個人圍成一桌,馬岳也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少莊主說過,桌上沒有身份地位,只有餓的人和吃飽的人。他當(dāng)然不會選那個吃飽的人。
“哇,這比客棧的雞肉更好吃,肉好香?!碧魄逶朴謯A了一大塊雞肉,吃的滿嘴油膩。
月娘默默給左韻秋夾菜,這動作嫻熟的就像做了幾十年夫妻一樣,一邊笑道:“我今日還怕怠慢了大家,少莊主喜歡,就多吃點(diǎn)吧。院子里還有一只,明天接著吃?!?p> “不好吧……”唐清云吞咽下去,“都吃完了,你以后怎么辦?”
“平日我一個人在家很少做飯的?!闭f著,目光靜靜的落在左韻秋身上。左韻秋也正望著月娘,那眼神里似乎充滿了千言萬語,但只化作一絲溫和的目光,平靜的看著月娘。
唐清云見兩人含情脈脈,連忙低頭專心吃飯。
晚上突然響起陣陣?yán)坐Q,大雨滂沱,唐清云從夢里驚醒,風(fēng)中夾雜著幾絲細(xì)雨,身感微涼,便起身去關(guān)窗,對面的屋子依然亮著燈,左韻秋放下手中的書,接過月娘遞過的碗,勺子慢慢攪動,月娘起身關(guān)窗。唐清云躺回床上,肚子咕咕叫了幾聲,輾轉(zhuǎn)了幾下,穿上鞋,披好衣服,打算去廚房看看。
外面黑燈瞎火,一道閃電瞬間劃破黑夜,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
“誰?”
“少……少主……是我?!瘪R岳從門后吞吐走進(jìn)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進(jìn)賊了呢?!碧魄逶菩Φ?,“你是不是也餓了,廚房還有吃的沒?”
馬岳的表情有些尷尬。
“回少主,我剛進(jìn)來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還沒來得及找……”
“走,”唐清云招手笑道,“一起找找?!?p> 月娘從背后盈盈走進(jìn),“我熬了些粥,鍋?zhàn)永镞€有些,少莊主若還想吃點(diǎn)別的,我再做些?!?p> 唐清云轉(zhuǎn)身,連忙擺手,“不用了,有粥就行?!?p> 這青菜粥,很清淡,但熬的透,口感纏綿,涼夜里吃下一碗,渾身暖暖的。
唐清云放下碗,望了眼書房的方向,“夜也深了,月娘,你讓左少總管早點(diǎn)休息吧,別傷身體?!?p> 月娘淺笑道,“多謝少莊主關(guān)心,我收拾完就過去,少莊主也早些回房休息吧?!?p> 唐清云和馬岳回了房,月娘收拾廚房,見地上紅土泥腳印,眉頭微皺,輕輕將一切打掃干凈。
第二日,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這雨從昨晚就一直未斷,唐清云打開門,伸了個懶腰,正好望見屋檐下,左韻秋筆直的站立在那,凝視天空,那神情之專注,簡直要望穿每一滴雨水,穿透云層,直到九霄。那看似瘦弱的身體,因那雙洞察的明眸,而顯得堅(jiān)韌有力。
下一刻,當(dāng)他低頭望向唐清云時,神情卻如水柔和,微微笑道:“少莊主,這雨估計(jì)還要下兩天?!?p> 唐清云回神,“雨天馬車也不便趕路,不如在此多住兩日,整理好之前的賬目?!?p> 左韻秋微微點(diǎn)頭,“好。”
這雨下的到處濕漉漉的,去哪都不方便,馬岳去街上購買了些路上所需物資,月娘一大早做好飯,便去茶莊,晌午又回來準(zhǔn)備午飯??磥聿枨f已被她經(jīng)營的井井有條,即使她不在也能運(yùn)轉(zhuǎn)有序。
月娘每次回來,雖撐了傘,也總是濕漉漉一身,都是先回廚房做好飯菜,再換身干凈的衣衫,整理好之后才會端著飯菜去書房。
唐清云一般都在書房跟著左韻秋學(xué)著看賬本,聽到外面動靜,她便朝窗外看看,而左韻秋頭也不抬,翻開一頁,輕柔道,“月娘回來了。”
若是馬岳回來,唐清云望出去時,左韻秋則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