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山腳下，唐清云下了車，背著包袱，手中又提了一個裝滿藥瓶的包袱，望了一眼道路盡頭，朝山中走去。
山野春光乍泄，小路茵茵，蝴蝶戲舞，午后陽光灑滿山坡，鳥鳴清脆，還是從前的風(fēng)景，又似乎不同，也許，只是今日的心情不同。
唐清云爬上最后一步臺階，破廟映入眼簾，門口巖石上躺著的和尚微瞇眼，見來人，一骨碌翻身。
“丫頭，你怎么來了？”
“我把唐莊交給左少總管了?！?p> “左韻秋那小子，也好，他倒是個善管閑事的人?！?p> “那你呢？你總不會回這破廟住吧？”
唐清云掏出一張紙。遞過去。
“我留了一座山頭，還有院子，你幫我去給我爹傳個話。”
和尚接過地契仔細(xì)看了看，點(diǎn)點(diǎn)頭:“你這丫頭倒是機(jī)靈，還知道給自己留個好后路，早知道當(dāng)初我也要個大院子，就不用住破廟了。”
“師父，看清楚了嗎？”唐清云湊上前。
“看清楚了，好地方?！?p> “看清楚了就還給我?！碧魄逶颇没氐仄酰坝涀?，這個地方除了爹不能再告訴任何人?！?p> “任何人？”
“任何人。”
和尚見唐清云目光堅(jiān)決，也不多言，搖搖手?！澳阈菹?，我去去就回?！?p> 唐清云走回破廟，一路舟車勞頓，確實(shí)有些疲乏，在自己曾經(jīng)睡的角落，清理了灰塵，握著包袱，瞇了一會，感覺精神了不少，屋外的陽光已經(jīng)不如來時耀眼，地上都是灰塵，怕壞了包袱里的藥，便背著走出來，臨近黃昏，光線溫柔許多，默默走到巖石后面，依靠著石壁，癡癡望著崖下的風(fēng)景，竟不知不覺又困了。
迷迷糊糊聽見外面打斗聲，還以為是做夢，睜開眼，屋頂上的兩人打的正激烈，都未注意巖石后有人。
兩人實(shí)力不分上下，但持續(xù)一會，景舜有些力不從心了。
在落霞關(guān)時，有一次景舜問她。
“你希望他贏還是我贏？”
唐清云當(dāng)時望著遠(yuǎn)方的天空，緩緩道。
“你們二人不論誰贏，都會成為一位明君，我只希望，你們不要傷及無辜，又能按照各自的心意去爭取?！?p> 景舜接住一掌，許是牽動了舊傷，連連后退幾步，沒站穩(wěn)，從屋檐上落下來。
劍鋒犀利，直指胸口。
景舜快速避閃，兩人落地又過了幾招。劍風(fēng)如梭，刺入景華肩膀，景華執(zhí)劍一挑，景舜的劍飛出數(shù)丈，胸口重重一掌。
唐清云方才見劍刺在景華肩膀，心中緊張，正跨出去，沒料到接下來景舜中了那一掌，直接朝崖邊飛來，不假思索，輕功躍去，一把接住。
一切來的猝不及防。
傅太傅氣喘吁吁爬上臺階，見那兩個身影，如落日一般，墜下山崖。兩腿癱軟，手伸向前方，不自主顫抖。
“清，清兒……”
和尚一臉錯愕，望著崖邊懵住的人，一步一步，像拖著千斤墜般，往崖邊走。
跪在崖邊，望著深淵搖晃著頭，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
相思不得見，見面卻永別。
“清兒……我的清兒……”
聽到身后那悲傷的呼喊，從未流過淚的景華，顆顆淚珠如雨下，一起落入懸崖。
從前在這崖邊，他一無所有，卻心懷天下。如今他坐擁天下，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依然一無所有。
手中的包袱掛在樹枝上，唐清云緊緊拉著手中的人，樹枝咔咔聲響，景舜連忙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首，用力插入石縫。唐清云認(rèn)得那匕首，帶陸秋白回翠梨山那日，上馬車時，她將匕首交給月娘，說還給他。月娘應(yīng)該知道說的是還給景華，不知怎會在景舜手里。
樹枝咔擦斷裂，這次換景舜緊緊抓著唐清云。
“那有個斜坡，我若用力一甩，你能躍上去么？”
唐清云望了一眼，心中估算了一遍。
“能，但是你怎么辦？”
“我自有辦法，你做好準(zhǔn)備，我數(shù)一二三?！?p> “好?！?p> “一、二、三……”
景舜用力一甩，唐清云足尖輕點(diǎn)，石子滑落，連忙躍上斜坡，站穩(wěn)腳步，景舜正在往下滑落，匕首呲呲在巖石上劃下。
林間的小木屋，景舜接過藥，這兩日，唐清云一直在這照顧他，但終日沉默。
景舜一口喝完藥，緩緩道:“你不問我們?yōu)楹螞Q斗？”
“一山不容二虎，你們這樣明斗，總比暗爭好，不會傷及無辜?！?p> “可還是傷到了你?！?p> “巧合而已。”
景舜望著眼前的人，淺笑道:“的確很巧，從前我救了你，如今你又救我。”
“如此才好?！?p> “才好兩不相欠？”景舜問道。
唐清云沉默，站起身，將碗放在桌上。
“皇位是他的執(zhí)念，也許遇見你之后，他自己都不明白，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唐清云門口停頓片刻，并未回答，開門出去了，門外和人聊了兩句，拿了兩個饅頭進(jìn)來。
遞給景舜，輕聲問道。
“你還愿意回去幫他么？”
“你呢？”景舜望著她。
皇宮許多人都認(rèn)識她，就算她愿意進(jìn)宮，一個死而復(fù)生的人，又會引起多少風(fēng)波，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終日惶惶度余生，不如此去，山高路遠(yuǎn)，各自為安。
“我有想要去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他倦了，你幫我送他一幅畫?！?p> 兩年之后。
景華站在閣樓高處，望向城門之外遠(yuǎn)方的天空。這天下，是他從小立志，一路隱忍不發(fā)，韜光養(yǎng)晦而來的天下，他曾經(jīng)堅(jiān)信，只要把這天下變成自己的天下，就能保護(hù)她不被任何人傷害。
這兩年國事繁忙，心里卻空空蕩蕩，那日他見到景舜站在自己面前，激動的跑過去，卻找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返身回來，抓住景舜的肩膀。
“她呢，她呢？”
“不知道……”
“你們一起掉下去，怎么會不知道？”
景舜沉默，自此問及唐清云的事，他都會沉默。這沉默就像一個沒有魚餌的勾，既不給他希望，又似乎還有希望。
“皇上，舜王爺來了?！?p> “讓他進(jìn)來。”
兩人默默佇立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