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仙庵回來的晚上,甄寶珠做了一個夢。夢里回到了很多年前初夏的午后,耳邊暖暖的風繞著陽光照在臉上微微發(fā)燙的刺癢,包子臉的白瑞冬,一臉研究的表情站在河堤路的岸邊,一臉茫然的發(fā)呆,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看著河里的影子。
那是他小時候得樣子,肉乎乎的臉上帶著嬰兒肥的痕跡。午后的河邊安靜的連一只鳴叫的蟲子都沒有。小小的寶珠因為不想睡覺,趁奶奶出門的時候,偷偷溜出了門。手里攥著從存錢罐里拿的五角的硬幣,想去道路盡頭的供應(yīng)站買根奶油冰棍。
那是整個夏天,甄寶珠最喜歡的東西。她蹦跶著在石板的街道上晃悠,注意力在百無聊賴的時候,看到河邊一個穿著對號球鞋的小冬瓜后,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立馬瞪大眼睛。她當時看到了他腳下一雙鞋子,漂亮的紅色鞋子,比她們家巷子里任何一家的小子穿的鞋都好看,而且居然是紅色的!
在寶珠的印象中只有小姑娘才穿紅色的鞋子,但是這個男娃娃穿的居然那么好看。緊接著她看到他身后那團黑色的霧,在那樹蔭下,透過擺動的柳枝,慢慢的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擴散開來又聚集,像是皮影戲里的影子,步履滑稽的不停在做著一個向前跳躍的動作。
那時的甄寶珠,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好為人師的勁頭,高喊著:“老師說,不能在河邊玩,危險!”說著她努力的沖著那個小男孩揮揮手,就像老式宣傳片中那種旗幟式的紅旗手,可是那時的那個小男孩沒聽見似的,一步一步的繼續(xù)向河邊挪去,這下甄寶珠著急了,更大聲的沖他喊著:“你聽到?jīng)]有??!河邊危險!老師說不能去!”
緊接著不遠處的地方幾個人發(fā)瘋一樣的奔跑了過來,聞訊而來的一個女人,連呼帶叫的一把抓住冬瓜的手,驚慌失措的攏在懷里嚷著:“怎么到河邊了?可不敢一個人來玩啊。嚇死媽媽了,嚇死了!”
寶珠當時的得意在于自己覺得自己很英勇的展現(xiàn)了英雄式的動作,但是緊接著她看到那個模糊的影子越發(fā)清晰的聚集在一起,速度快的嚇人,一個黑色的人影像旋風一樣集合在一起,仇視的望向了這邊。
即使寶珠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依然感覺到那惡狠狠舞動著的無形身軀得威脅,她忽的嚇了一跳,想起了奶奶的警告,奶油冰棍在心中猶豫了一下,立馬撒腿往回家跑。
甄寶珠的心里開始緊張的收縮著,那種緊張的真實感讓她不由自主的抽動著,碰碰的心跳,但是很快她就很清楚的意識到這是一個夢“我在做夢?!敝皇菈艉苷鎸?,寶珠甚至都聽到了,有聲音在對自己的耳邊呵氣?!拔?,來了。”
“是誰?”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發(fā)的沉重,她努力的想醒過來,努力的想睜開眼睛,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而緊張,手指在不自覺地痙攣,她覺得疼,寒冷的感覺再一次侵襲了全身,刷的一下,毛孔一下炸了開了,瞬間體溫一下被抽走,血液似乎都凍住了,牙齒禁不住磕磕的響了起來,“快醒過來!快醒過來??!?。 闭鐚氈槊偷乇犻_了。
沒有河邊,沒有小橋,她還躺在自己1.5米的床上,屋子里很安靜,路燈的光,透過窗簾飄了進來,她沉重的呼吸著,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聲,看一眼手機。凌晨3點20分。摸了一把額頭的汗,整個睡衣都濕透了。
打開衣柜,摸出一套干燥的睡衣?lián)Q上。做完這一切,寶珠坐到了床邊,順手扶著床角,微溫?她疑惑的望向窗外,奶奶說過靈魂沒有實體,是人的執(zhí)念?但是他們是有溫度并非冰冷,雖然微弱,但是仍然可以被感知。因為微弱很少被察覺,“我的床邊,今晚有誰來過?”
被噩夢打擾的睡眠,甄寶珠失眠了。鏡子里的黑眼圈和失眠的慘白臉色,寶珠疲憊的去學校上班,人事王果然是第一個到的人,寶珠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拿著一塊抹布,仔細的擦著桌子。
見甄寶珠進來,他有些驚訝,然后有些不安的看著寶珠的憔悴,囑咐幾句注意身體,就夾著一個筆記本出門了。慣例的左手端著泡著枸杞保溫杯,右手捋了捋可憐的沒有幾根的頭發(fā),一臉小心的說要去開個緊抓校園衛(wèi)生評比的會。寶珠趕忙點頭稱是。
不一會兒,劉麗麗踩著點,一窩蜂的沖了進來。直接沖到座位上,甩著包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還有2分鐘就遲到了,她可是趕得要死要活的。突的見到寶珠,哎呀叫了一聲,亮晶晶的眼睛,一臉關(guān)切的拉著問:“怎么啦?臉色好差?。可眢w咋樣?”
說著順便轉(zhuǎn)了一個圈,展示了一下她新買的裙子搭配她的新鞋是否好看?同時有些發(fā)愁的問寶珠是否不是她要換個新發(fā)型比較好些?被失眠折磨的有些頭暈的寶珠被問得應(yīng)接不暇,只能不停的點頭。
結(jié)果哼的一聲,吳姐是在墻上的鐘表指到了點才如期的踩著小香的菱格紋長靴,一言不發(fā)的走過她們身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目無表情的打開電腦。香風掃過,氣壓都沉了下來,辦公室立馬都沉默了。
劉麗麗順眼看去,心有不甘的坐下,小聲的嘀咕:“有什么了不起,香奈兒很牛嗎?”寶珠默默的看著地面,沒有搭腔。劉麗麗更加故意把桌椅擺弄發(fā)出很大的聲音。那刺耳的動靜讓寶珠的頭挑著疼,她吐了吐舌頭,借口去校檔室整理資料,逃似的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校檔室的老金見到寶珠到是有點意外,平時她很少一上班就來這里,一般都會在10點左右才過來的。不過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看了那黑乎乎的黑眼圈,板著臉讓寶珠自己去柜子上拿熱水瓶倒水喝,一臉瞧不起的樣子:“就你這身板,上個班身體能受得了?現(xiàn)在的女娃娃,都是豆腐做的!”
說著他揶揄的撇著嘴,打量了一下寶珠:“能行嗎?看你這黑眼圈重的?!币苍S是喝了熱水,人能舒服一點,寶珠獻媚的堆滿笑:“能行。叔!我這不是想你了么?想你的烤包子,要不在中午吃這個吧?”
“嘿!你這娃娃,貪吃的不行。想吃我今天做個你嘗嘗!”老金頭有些得意的搓搓手,寶珠搗頭連連說好。老金打發(fā)寶珠進去查東西,自己依舊窩在門口的小門房,閉著眼睛聽單田芳的秦瓊傳,小門房的溫度很暖和,因為是老式的蘇聯(lián)建筑,有一個自燒的鍋爐,冬天的時候還是會備著煤,自己燒的滾燙,熱乎乎的讓人昏昏欲睡。
收音機里的白噪聲忽大忽小的跳躍著,寶珠安靜的坐在二樓房間的一角整理一些亂七八糟的文件和簡報,這是50年底蘇聯(lián)援建時候的建筑,聽說是秦大最早的一批建筑了,聽說以前是教職工的宿舍,后來學校擴建拆了一半,最后保留了一半,就是現(xiàn)在的校檔室。
話說自己幾天沒有來這里,空氣里的灰塵在燈光下變得生機勃勃,在氣流的帶動下展現(xiàn)出了歌舞劇的優(yōu)雅。寶珠有些沒有精神,突然想起來的工作,準備開始著手干點什么。
可是這個時候就聽見有一種細微的電流絲絲聲,好像是什么電器的聲音,似乎在走廊的另外一頭,寶珠探頭出去,聲音似乎更大了一些,還有人吸鼻子的聲音。還有誰會來這里呢?她舔舔嘴唇,慢慢的走了過去。
一點點的,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廊盡頭的角落里,坐在哪里,手來拿著不知道什么,潮濕溫暖的空氣里散發(fā)著不知道是尿臊還是發(fā)霉的氣味,寶珠疑心誰家的熊孩子跑到這里玩,天都冷了,還穿著這么一件單衣。
她不放心的上前走了兩步,突然注意到那雙有些臟兮兮的小腳丫,現(xiàn)在是臘月了,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過年了......寶珠盯著那雙腳丫子有些發(fā)愣但是很快她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她放慢了腳步,然后慢慢的退后。
寶珠密切注視著那個光腳的孩子,那個瘦小的人影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的到來,在老式樓房的走廊盡頭,昏暗的燈光里,他坐在一個角落里,燈光的陰影下,走廊墻壁上的燈光僅僅是只能照出腳下的路。
甄寶珠看到他瘦小的身體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低著頭,嘴里似乎在念叨著什么,看不清他相貌。穿著一件洗的發(fā)白的海魂衫和皺皺巴巴的褲子,奇怪的是他手上不停的翻動著毛線繩子,這是很小的時候?qū)氈橐餐孢^的游戲。
大家都叫這個是“翻交交”那是小時候貧乏玩具的年代,孩子們常常玩的游戲。就是一個細繩子玩的自娛自樂的小游戲,那時候常用的都是媽媽們打毛衣剩下的毛線,記得小時候小姑娘們都喜歡比著誰的毛線顏色漂亮,不過著是個技術(shù)上難把握的事情,首先是多次的撫摸。拉,勾,拆解,毛線經(jīng)常被摸的油膩暗淡。而且媽媽們也不會經(jīng)常給孩子們剪除一段毛線來做這樣浪費的事情。
寶珠雖然從小對女孩子的游戲不感興趣,但是并不排除她對玩樂這樣的事情感興趣,這個孩子手上的毛線已經(jīng)油膩到發(fā)亮,看著在細長清瘦的指尖靈活飛快的上下翻飛,讓人有點好奇這是怎么的手指,可以如此的靈活婉轉(zhuǎn)。突然,光腳的孩子停住了,站起身,慢慢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寶珠這才看清,那是一張秀氣的小臉,有點發(fā)青的臟,但是看得出孩子依然長得很好,尖尖的下巴,可以看到他清晰的輪廓的小臉,濕漉漉的眼睛,迷戀著手里的交交,如果忽略那個從額頭開始鼓起碩大的頭骨,這本該是個可愛的孩子。
看樣子他像是一個畸形的孩子,因為那個頭骨隆起的極其大,大約是正常頭部的兩倍,以至于就像歐美科幻電影中的外星人一樣,像是扣了碩大的帽子。光腳的孩子依然再往一個方向走去,那是一面墻,走到燈光看不到的地方,那個瘦小的身影漸漸在寶珠的視線中消失了。
空氣中還留著些許淡淡的尿騷味。甄寶珠第一次這么認真的觀察著那個東西,她疑心的再仔細聽了聽,發(fā)現(xiàn)除了樓下老金收音機的嘈雜聲,什么都沒有了。剛才是誰出現(xiàn)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