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床榻上,孤青干裂的嘴唇微動,吐露著幾聲低音,他眼皮微動,耳畔傳來有些熟悉的聲音,費力的睜開眼,入眼卻是一片白色紗帳,他微微偏頭,看到阿回一臉驚喜的趴在床邊,兩只手還緊緊的拽著板著一張臭臉的昭明。
“這不是醒了嗎?還抓著我干嘛,趕緊給我放開?!闭衙鞑豢蜌獾乃α怂δ侵槐话⒒毓康目熳兂擅鏃l的手臂。
阿回就一個勁的裝傻,也不接話,湊到孤青跟前,眼巴巴瞅著他,關切問道:“覺得好點了嗎?”
孤青費勁張了張嘴,只覺得嗓子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燒一樣,說不出半句話,阿回看見了,忙拖著昭明走到桌子邊,倒了杯溫熱的茶水,又回到床邊,一只手揪著昭明,一只手端著杯子,舉到孤青唇邊,一點一點的喂給他。
孤青火辣辣的嗓子總算得了些許滋潤,阿回把空的茶杯放回去,孤青才慢慢開口,聲音沙啞,“我睡了多久了?”
“算上今日,得有五天了,不過多虧了昭明,他已經(jīng)替你解決了你身上的靈力?!卑⒒赜懞玫陌颜衙骼酱策叄虑嘁娬衙髅嫔?,一臉不虞,想是其中可能有些古怪,他輕咳了兩聲,“多謝......昭明先生了.....”
孤青面色蒼白無血色,昭明也知道不能把氣撒到他身上,收斂了幾分怒氣,“舉手之勞罷了,何足掛齒?!?p> “先生大恩豈能輕視,還請先生留待幾日,等我傷好,便隨先生差遣,以報大恩?!?p> 孤青一臉鄭重對昭明說道,他身上的傷來的古怪,他心知肚明,沒有腐爛的痕跡,傷口每日如新卻久久無法愈合,此事他聞所未聞,早在他發(fā)現(xiàn)這事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可能逃不過此劫了,卻沒想到自己還有能醒來的這天,世上誰人不惜命,這等救命大恩,怎么能讓恩人草草離去,他雖然腦子不靈光,但是這點事還是看得明白,而且昭明不像是一個普通人,單單就他能破解界術,足以讓靈官大人將他奉為上賓,這樣的人,怎么能就這樣放走。
昭明松了松手臂,總算能抽出來了,阿回心虛的走開去看薛蓮,這小子跑的倒快,他甩了甩酸軟的胳膊,冷漠道:“不必了,我還有事,有緣再見吧?!闭f完昭明拔腿就想走了。
孤青急忙去留他,他在床榻上躺的時間太長,此時渾身都使不上一分力氣,手都抬不起來,昭明卻著急的快步邁向大門口,不知道那個小祖宗又跑到哪里去了,可千萬別跑太遠啊,心下愈急,腳下步履愈加匆忙,就在即將邁步離開房間的時候,身后卻又響起女子氣若游絲的叫聲。
“我知道小靈在哪......“
昭明瞬間頓住,停下邁步的腳,回頭卻看見窗邊的小榻上,阿回扶著半坐的薛蓮,她半張臉靠在阿回瘦弱的肩膀上,目光卻落在門口推門而出的昭明身上。
“我抱過它,在它身上沾染了一點雪靈的氣息,我能帶你找到它,總比你漫無目的的去找要好的多吧.......”
說完這段話,薛蓮胸口起伏,她伸手摁在胸前,好像呼吸都變得急促了,又大力的喘了兩口氣。
昭明站在門口,低頭想了半刻,又走了回來,滿臉凝肅,“我最恨別人騙我,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說的是假的,你會有很慘的下場?!闭f完他陰沉著臉走到房間坐下,他這人,對萬物淡泊,獨獨看重身邊那只貓。
薛蓮淡然一笑,她既然敢這么說心中必有丘壑,昭明看似溫和有禮,屢次出手相助,可是他的眼神落在他們身上,卻仿佛在看塵灰一般,絲毫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卻能容忍一只貓爬到頭頂作威作福,不是那只貓有神通,便是它對昭明極其重要,這樣好的把柄,阿回將它送到她跟前,她怎么可能不把握住呢,早在她在客棧接觸到那只貓的時候她就將一片雪花藏在它身上,如今這般倒是正好幫了她的忙。
“阿回,我頭疼,扶我回去吧?!?p> 薛蓮在靈物反噬之下還強行催動靈力,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她強撐著身體也不能在昭明面前露怯,無非是不想讓昭明看輕他們,這個人太奇怪了。
阿回扶著薛蓮回了她的房間,薛蓮終于緩過氣來,“阿回,你累了半天,回去休息吧?!?p> “我還是去看看昭明吧,說不準他什么時候就跑了?”阿回可是心有余悸啊,這個人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尋不得半分蹤跡。
“不用,只要那只貓的蹤跡掌握在我手里,昭明就不會走。”薛蓮用手抵著快要炸裂的頭,告訴阿回,阿回點點頭,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房門外響起扣扣的敲門聲,有人推門而入,是府中派來給孤青換藥的人,盤中有一碗散著熱氣的湯藥,還有一瓶藥膏和幾卷紗布。
入門的是個高瘦的青年,他端著盤子走進房間,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房間里還有個陌生人,再仔細一看,又好像見過,他在腦海中翻找了一遍,終于想起他是誰,他有一只黃色的貓,整日跟它形影不離,它有太陽的時候總會在屋頂上曬太陽,曬的渾身黃毛都蓬蓬軟了,讓人一看就有一種想要摸摸的沖動,不過沒人敢去抱它,他一直守著那只貓身邊,可是他幾天前就神秘消失在房間里了,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這些人總是神神秘秘。
青年垂著眼走進房間,也沒敢和昭明說話,他把盤子放到桌上,將藥端出來,走到床邊,卻發(fā)現(xiàn)昏睡了好幾日的孤青已經(jīng)醒了,不過滿臉倦容,微闔雙目,聽見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孤青睜開眼睛,青年停下腳步,怯懦道:“我是城主大人派來的,您不必擔心,這是大夫給您熬得藥?!?p> 孤青啞聲道:“多謝了?!?p> 青年點點頭,沒再說話,默默的服侍孤青喝藥,房間里逐漸彌漫著湯藥的味道,昭明捂了捂鼻子,發(fā)現(xiàn)沒什么用,只能捏著鼻子不甘愿的走了。
屋內(nèi)兩人相顧無言,青年沉默的換完藥,湯藥中還有安神的成分,孤青喝完藥就有些混混沉沉了,青年見狀輕手輕腳的換完他身上的紗布,熄燈,端著東西離開了房間。
院落里唯有燈籠里的蠟燭在靜靜燃燒,微微照亮著腳下的路,幾間房屋里也沒有光亮,也許都已安睡。
書房燈火通明,韓城主手上端著一杯茶,坐了半天,一動也沒動,手里的茶從熱到?jīng)?,也沒喝上一口,就那么靜坐著,不知道在想什么,韓管事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正是這幅場景。
他上前小聲喚他,“城主大人.....城主大人......”
韓城主聽見聲音,緩緩抬頭,眼神空洞,盯著面前人看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把手中已經(jīng)冷掉的茶水放下,“怎么樣了?”
“應該沒什么大礙了,他說那位公子已經(jīng)醒了?!?p> “那就好?!表n城主總算有些放心,臉上也帶了些笑意,“他們沒事就好?!?p> 看到城主放下心的樣子,韓管事心底卻隱隱又有一絲憂慮,聽說前幾天那件事中,那個突然出現(xiàn)在門前的神秘男人莫名的消失在了房間里,無人知道他何時離開,今日卻又回來了,而他回來之后,孤青一直沒有好轉(zhuǎn)的傷勢竟也奇跡般的開始愈合,城主對外宣稱那三個人是游歷至此的游士,路見惡徒行兇而仗義出手相助。
游士這個身份自這東方諸城建立之后,便開始盛行,他們志在游歷四方,在各地收集奇聞怪事,以此開拓見聞,所有這天下,沒有游士不知道的消息,,而上皇最初為了籠絡這股勢力,于主城建立四聞坊,為天下游士鑄造身份信物,凡擁有四聞坊信物的游士每年能領取銀錢以作游資,而他們需要將自己游歷所得的消息,盡數(shù)交予四聞坊,四聞坊之主由上皇親信代代世襲,為上皇洞察天下。
而流傳至今,游士之中已是魚龍混雜,游士中既有一擲千金的豪門公子,也有出自田壟的農(nóng)人,但是不管出身如何,如今的游士一定是有所長,能得四聞坊看重的人。
而游士中自然也有不愿受招攬的人,他們同樣被稱為游士,更為自由,不受四聞坊的拘束。
“大人,他們真的是游士嗎?”他終于還是問出了心里的擔憂,游士以游歷天下為大愿,身上難免帶著幾分超然物外的氣質(zhì),可那三個人,沒有一個相似的,孤青嚴正剛毅,薛蓮看上去就是個純善的小姑娘,昭明最是神秘,總算笑嘻嘻的抱著貓到處閑逛,但誰都知道,那天昭明出現(xiàn)那個惡徒便當眾消失在眾人眼前,他才是最讓人不可小覷的人。
這樣三個人,竟然奇奇怪怪的出現(xiàn)在這金流城,而最近發(fā)生的事,看上去跟他們好像都有些不知名的關系,怎么不讓他心生憂慮。
他與城主自小一起長大,是韓家的家仆,自城主即位起便擔任這城主府的管家,如今已相伴四十余年,城主大人治理金流城已有十五年,雖無功卻無過,是個守成的性子,現(xiàn)在當關城的大將折在這里,當關城的城主也是個暴烈性子,如果萬一,遷怒城主大人和這金流城,后果豈能預料啊。
他小心翼翼開口問道:“不知連寺將軍的事?”
連寺的死訊,三日前已經(jīng)送去當關城,信使還沒有回轉(zhuǎn),韓城主也不知道那邊是什么態(tài)度,不過信中他已經(jīng)將原委告知,其中有關奉靈的事,那位大人應該會諒解。
連寺的遺體被毀壞的不成樣子,那天他手下的副將帶著兵將和他的遺體離開了金流城,返回當關城去了。
“不用太過擔心,此事畢竟與我們沒有太大關系,安墨,何必這么憂心?”韓城主戳了戳他緊皺的眉心,這幅樣子從小看到大,真不知道他怎么會有那么多煩心的事?
安墨,墨出于硯,他的名字是老城主大人親自取的,希望他能好好輔佐安硯,而他確實兢兢業(yè)業(yè),暗中為城主處理那些他并不想沾染的事情,他就像是城主的另一只手,黑暗中的手。
韓管事輕輕撥開他的手指,沒好氣道:“只要下次城主大人不要沖在最前面和怪物談判,可能我的憂心會少點?!泵髦约菏墙鹆鞒堑囊怀侵鳎€貿(mào)貿(mào)然沖出去。
韓城主也有些理虧,默默的閉嘴垂下手,可是當時那個情況,他不出去還能怎么辦,指望那個躲在人群里的連寺,他可沒有那么天真,這些手握權柄的人,最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如果他不出去阻止,恐怕連寺會將整個府內(nèi)的人都推出去當擋箭牌。不過他還是太過沖動,難怪安墨這么生氣,他微微嘆氣,“抱歉,安墨,以后不會了?!?p> “大人,我只是希望你能以自身安全為重......”
韓管事話未盡,言語中的殷切關懷他卻聽得真切,這世上,還會這般關心他的人大概只有眼前這個人了,相顧無言,房間里的燈花噼啪幾聲響,驚破一室寂靜。
韓城主不自然的轉(zhuǎn)過頭,“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p> 韓管事低著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