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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影

送魂

韶光影 寒香君 7629 2019-09-18 23:45:45

  蒼茫天涯間,兩匹馬正在逐著日光往西前行。

  李大勇時不時回頭看看,晉南王無奈道:“別看了,快走,我們要盡快見到方亦和方睿?!?p>  李大勇紅著眼,“王爺......等我們再回來,就見不到丞相了?!彼煅手溃骸巴鯛斈切┤兆硬辉谲娭?,與丞相不相識,可我們都是看著的,他真的為我們做了很多。全軍上下的人,都把他當(dāng)親兄弟。就算他真的騙了我們,可是他對我們的恩情,是真的。他幫過我們,是真的。”

  晉南王無奈道:“我知道,你不舍??蛇@也是他的交代,我們要在有心人動手之前見到方亦和方睿,把信交給他們。走了,別耽誤時間?!?p>  李大勇抹了抹臉,道:“我知道,王爺,我們走吧?!?p>  晉南王沒有真正與他們一起經(jīng)歷過那段時光,所以沒有他們的這些感情,但此時也不好多說什么。晉南王心想,原來那騙子在自己弟兄們心里分量是如此重的,或許比他晉南王還重。自己勸這么多話,李大勇不聽,一說到沐丞相的交代,李大勇又聽了。

  李大勇尚且如此,其他人呢?

  這個騙子,收買人心的本事倒是一流的。

  不過,那人為自己,為自己的兄弟這般籌謀打算,晉南王心中不動容也是不可能的。

  他也回頭看了一眼,籠罩在夕陽余輝里的夏都漸漸陷入寧靜,黑夜即將來臨。

  那人確是為他們做了很多,如今那人命不久矣,往后再無相見的機會......

  不知為何,晉南王覺得有些傷感。

  我......不恨你了......你,保重。

  ...

  應(yīng)周正一筆一畫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著大字,寫到一半被門外的一聲驚吼嚇到,筆在紙上拖了長長的一筆,整個人都嚇得跳了起來。

  “應(yīng)周,讓你的狗出來受死!我要把他們燉湯喝?!笨椧舻穆曇魪拈T外傳來,把孩子嚇得不輕。

  應(yīng)周快哭了出來,苦大仇深地看向幫主。

  幫主則是對他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應(yīng)周耷拉著腦袋走出門。

  沐韶光隔著門聽到了應(yīng)周弱弱的聲音,“怎么了?”

  還有織音滿帶怒意的聲音:“我剛剛扦插的花枝,被它們撓了,你說怎么了?”

  “我......”

  隨后織音花了很長時間教育應(yīng)周,嘴巴吧嘚吧嘚一直說個不停。

  沐韶光側(cè)耳停了一會兒,輕笑著搖頭,將垂到床腳的簾子拉開。

  床下有一只抬著一截木枝啃得正起勁的狗。沐韶光認(rèn)得它,名字叫“將軍”。

  沐韶光輕斥:“別吃,不能吃??焱鲁鰜恚 ?p>  “將軍”仍舊倔強地咬著,繼續(xù)啃。

  沐韶光從花瓶里取了一支血杜鵑花枝,湊到“將軍”嘴邊,終于把被它啃破皮的枝杈拯救了出來。這枝杈上還糊滿了口水。

  沐韶光想著要不要拿著這一枝去救應(yīng)周,不過聽著織音這么中氣十足地教育應(yīng)周,沐韶光就阻止了這想法。

  織音正在氣頭上,萬一被牽連就糟了。

  于是幫主心安理得地待在屋內(nèi)聽?wèi)?,沒有去救應(yīng)周。

  偶然回頭時發(fā)現(xiàn)應(yīng)周的桌上擺著一張紙,紙上的幾個大字沒有寫全。

  “人之初”的“初”少了一點。

  沐韶光輕嘆一聲,無奈搖頭,抬起筆想要替應(yīng)周把這一點添上,但手抖的厲害,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了手,慢慢地添上這一點。

  如此,“人之初”幾個字才完整圓滿。

  人之初始時,是何模樣?

  生命輪轉(zhuǎn)之后,可還是初始之模樣?

  “將軍”抬著血杜鵑的枝杈啃得正香,卻突然聽見瓶子落在地上摔碎的聲音,焦急地看過去,只見那人竟然躺在地上。它湊過去嗅了嗅,焦急地舔著躺著的人的臉,不時發(fā)出哀嚎,驚動了外面的人。

  不祥的氛圍籠罩在丞相府里,壓在人心里。

  這一日天氣晴朗,日光正好,但丞相府的氣氛卻很凝重。

  天南星的人都圍在門外,屋里只留下織音和應(yīng)周。

  沐韶光斜靠著枕頭躺著,扭頭對著門的方向,似乎在等什么人。等到眼睛很是困乏的時候,才放棄。

  織音努力將眼淚憋下去,坐在床邊,握著幫主的手,“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他了,你再等等,可好?”

  已經(jīng)等了很多天了。

  終于到了熬不下去的地步了。

  沐韶光艱難地喘著氣,“我恐怕等不了了......”

  應(yīng)周也輕聲勸道:“幫主,再等等,好不好?!?p>  沐韶光艱難地對著他扯出一抹笑,“對不起......”

  “幫主......”

  “我了解他......他想要的只是羈絆而已......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他當(dāng)做家人了。以后,我給不了他羈絆了,你也替我照顧好他,可好?”

  應(yīng)周將臉貼在幫主的手上,哭著點頭,“嗯?!?p>  幫主又看了織音,對應(yīng)周道:“替我照顧好夫人?”

  應(yīng)周點頭,帶著鼻音重重地嗯了一聲。

  “還有......好好照顧自己?!?p>  “嗯?!?p>  “天塌不下來,一切都還在。沒有誰是誰生命不可或缺之人,時間會抹平一切。”

  “嗯。”

  沐韶光緩緩伸手,摸到他的頭上,還似以前那樣,好像什么都沒有變,“往后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了,但你要永遠做自己。”

  應(yīng)周再也忍不住了,哭出聲來,“嗯?!?p>  沐韶光緩緩道:“我要......解脫了,你不要為我難過,你應(yīng)該為我開心才是?!?p>  “幫主......”

  織音湊上去,捏緊沐韶光的手,“幫主?!?p>  沐韶光捏著織音的手。

  織音眨著眼睛,“怎么,給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后路,你也要給我安排后路?”

  沐韶光鄭重地道:“對不起......你的未來,從來都不是我。我卻耽誤了你這么久?!?p>  織音把臉貼到握著的這一只手上,“你不懂。我不在乎未來,我只在乎,不要留下遺憾?!?p>  有些話,沐韶光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了,但織音從來不聽。沐韶光想說,我希望你找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不要再耽誤自己的人生,你未來的路還很長......或許,或許,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

  但這時候,沐韶光不忍心再說這些了。

  織音抬起頭,露出紅紅的眼眶,“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好不好?”

  “......”

  “我從沒有求過你什么,這一次我一定要說出來。若有來生,成全我一次,可好?”

  “......”

  呼吸起伏的聲音緩緩消失,一切歸于平靜??椧羝磷『粑芍劬?,片刻后,把臉埋在被子上,大聲哭了起來。

  ...

  這一日,明明天空清明,卻讓人覺得一層陰云籠罩。丞相府一片素白之色,讓人心中壓抑。

  景明聽完消息以后,整個人都僵了,手中的杯子掉落地上,化為碎片,又彈起來,濺得很遠。許久之后,他還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侍從的呼喚之聲都沒能喚醒他。

  不知何時,他又醒過來了,對著某個方向,磕了三個頭,對侍從道:“丞相逝世,命百官齋戒,城內(nèi)百姓一月之內(nèi),禁喪服嫁娶,舉國哀悼,慰丞相在天之靈?!?p>  “是。”

  世人都以為丞相與夏王關(guān)系很復(fù)雜,但直到丞相棺柩運回老家之前,夏王都沒有去祭過一次。

  ......

  停靈之夜,織音面無表情跪著,她面容消瘦,已經(jīng)哭不出淚來了。

  吳應(yīng)勸她休息一會兒,保重身體,她也仿佛沒有聽見。

  夜半時分,突然跑進來一個黑衣人,看清堂中的棺柩,緩緩走過去。圍上來的侍衛(wèi)抬著武器指著他,他似乎也未曾察覺。

  織音有氣無力地道:“你終于來了。”

  章之曦定定的站著,嘴張了張,最后什么都沒有說。許久之后,人們才聽到他的瘋狂可怕的笑聲,他笑得很是癲狂,整個人好似瘋了一樣。

  他哈哈大笑,將靈堂亂砸一通。

  幫眾都湊上去對付他,卻沒人敵得過。最后是久不出手,收劍入鞘的陸殷再度拔劍制服他,一腳將人踢翻,“你這混蛋也給我清醒一點!”

  章之曦被踢翻在地,他收了笑聲,往棺柩的方向爬過去,握緊拳頭砸著棺柩,怒罵道:“你憑什么......憑什么......?。俊?p>  憑什么,不見我?

  隨后他癱倒在地,靠著棺柩,又開始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流淚,“憑什么?”

  吳應(yīng)讓人去將他拉起來,卻被他甩開。

  “滾!”

  吳應(yīng)冷聲道:“要瘋到別處去瘋,別打擾幫主清凈,起開!”

  他仿若沒有聽見,還是斜躺在那,靠在棺柩上。

  織音踱步上前,蹲在他面前,“起來吧?!?p>  章之曦恍恍惚惚睜眼,看到眼前的人,似乎與那人的面容重合,眨了眨眼睛,又恢復(fù)原樣。

  “夫人......”

  應(yīng)周也走過來,對著他伸出手,“回來了,就好?!?p>  章之曦哭不出一滴眼淚,木木地盯著眼前的兩人,忽然爬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跑。

  應(yīng)周焦急喊道:“喂,你去哪?”

  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一個決絕的背影。

  織音揉揉腦袋,只覺得心煩。

  ...

  景明還在看折子,一封擺在面前已經(jīng)很久了,但還是沒有翻篇,就盯著這頁紙看了許久。

  今夜是停靈最后一日,明日丞相的棺柩就會運回老家。

  什么老家?沒有老家。所謂老家,是東山城。

  那是唯一可以去的地方了。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往日那人的音容笑貌總是浮現(xiàn)眼前?;谢秀便边€在昨日,自己還是不諳世事喊著“沐哥哥”的青澀少年,那人還是那般高大,為自己遮風(fēng)擋雨。

  玉笙死了,那人也不在了,余生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生在這囚籠里,一個人孤單前行,面對著看不到盡頭的絕望......

  為什么會這樣?

  一陣疾風(fēng)刺過來,景明立刻收回思緒閃身躲開,看清眼前的人,皺了皺眉,“文少吟?”

  暗衛(wèi)縱身跳下來,擋在景明身前,與文少吟交纏起來。

  這時又有另一個人向景明的方向襲來,景明及時察覺,又召來一名暗衛(wèi)。暗衛(wèi)與來人交手,不敵,被打傷。

  景明驚道:“章副幫主?”

  文少吟與章之曦手法凌厲,不顧一切,都往景明的方向沖過去,想沖破一群暗衛(wèi)的重重阻礙,取了仇人性命。

  文少吟與章之曦都仿佛是瘋了,麻木了,感受不到痛了,自己被傷到了也好似沒有察覺,不要命地繼續(xù)往前沖。

  瘋子。

  文少吟先掙脫暗衛(wèi)的桎梏沖了過來,與景明纏斗在一起。景明武力不及他,受了傷。文少吟正要把沾了毒液的刀子往前刺的時候,被不知何處飛來的石頭打下。

  房梁上又飛下幾個人影,武藝比之前的暗衛(wèi)要高許多,身上都帶著天南星的標(biāo)志。

  暗蕭。

  他們武藝不凡,又善于群戰(zhàn),沒有讓文少吟與章之曦得手。

  章之曦咬牙切齒,指著暗蕭首領(lǐng)道:“你也要背叛嗎?你現(xiàn)在護著的這個人,可是殺害你的幫主的兇手!”

  文少吟驚詫了一下,隨即立刻動起手來。

  暗蕭首領(lǐng)一言不發(fā),舉劍指著章之曦。

  章之曦冷笑一聲,“很好。那你們就去死吧!”

  他沒再對這群人手下留情,盡展殺招。

  混亂的局面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被制止了。

  “都住手!”

  織音與應(yīng)周推開大門走了進來,匆匆走到交手的兩群人之間站著,左右看看,“都給我住手?!?p>  文少吟沒有理會她,還想往夏王的方向攻去。

  章之曦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xù)動手。

  織音嗓子沙啞,低聲喊道:“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章之曦的手頓住,許久之后,才緩緩轉(zhuǎn)身。

  “夫人。”

  織音走上前,直視他的眼睛,復(fù)雜濃重的情緒在他眼中流轉(zhuǎn)。

  但織音在他眼中看到了迷茫。

  “這是幫主的命令,再不可干涉夏國之事?!?p>  他握著刀的手捏緊,骨節(jié)泛白,“為什么?”

  “......這是幫主的命令!”

  章之曦握著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突然刀“咣當(dāng)”一聲掉落地上。

  他好似失了翅膀的雛鷹,摔殘在懸崖下,望著天空,滿心絕望,幾無生機。

  織音顫抖著道:“她有話對你說......”

  章之曦茫然地望著織音,等待著心里唯一的一絲光亮,“什么?”

  “他說......你是最懂她的......但是你讓自己陷得太深了......她想救你,卻無能為力。她還說,這么多年她早就把你當(dāng)做家人了......你想要的,只是羈絆而已......以前她能給你羈絆,現(xiàn)在......現(xiàn)在,和以后,這份羈絆也不會斷絕?!?p>  織音握住他顫抖的手,“跟我回去,我?guī)闳ヒ娝詈笠幻妗!?p>  章之曦呆愣愣地由著她拉著,沒有反抗。

  織音又對文少吟道:“陳國王上......也住手吧。這是......”命令。

  文少吟轉(zhuǎn)頭,似笑非笑,“命令,是么?可我不是你們天南星的人,她的命令管我什么事?我想做什么,又管你什么事?”

  織音指著景明道:“那么,我說這是她畢生的心血......你總愿住手了吧?!?p>  文少吟停住腳步,看了景明一眼,冷笑一聲,“太可笑了!”

  織音倔強地道:“不管怎么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下手的?!?p>  文少吟死死瞪著她,“愚蠢!”

  織音大聲喊道:“你是什么人,你又有什么資格替她報仇?”

  文少吟啞口無聲,對啊,自己是什么人?一腔心意未曾說出口,就已是天人兩隔。說是盟友太淺薄,說是朋友......誰又會違背朋友的意愿,做朋友不期望的事。

  所以,現(xiàn)在自己什么都不配做,什么都不該做,什么都不能做。

  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狼狽而無力的時刻。

  文少吟捏著刀柄,只覺得手臂似乎一瞬間失了力氣。

  所以,我現(xiàn)在做的還有什么意義?

  我是不明白你想做什么,我也從未真正懂你。我這朋友做的不夠格。對不起......

  可是......老朋友啊,你明明答應(yīng)過我,明年還去我那兒看桃花的。這約定剛定下也沒幾個月,你卻食言了。

  你食言了!

  文少吟緩緩看了景明的方向,突然輕笑了一聲,眼角溢出幾滴淚,絕望之淚。

  朋友啊,我現(xiàn)在好像一個笑話一樣......

  最后他將手中的刀丟下,推開織音,往門口走去,與夜色融為一體。

  織音盯著眼前還有持武器,擋在夏王身前的暗蕭。

  幫主之前對暗蕭下過命令,誓死守護夏王。到現(xiàn)在,他們還在執(zhí)行著命令。

  織音對應(yīng)周交代道:“應(yīng)周,骨笛。”

  應(yīng)周點點頭,吹響了掛在脖間的骨笛。

  隨后,他又道:“既吹骨笛,暗蕭當(dāng)從新令,棄舊令。從現(xiàn)在起,保護夏王的任務(wù)結(jié)束,你們幾個即刻退出皇宮,撤回東山城?!?p>  暗蕭是天南星最特殊的一支,由幫主直接控制,聽從幫主手中的骨笛為信號命令。

  直到暗蕭身死或是骨笛再次吹響的時候,任務(wù)都不會結(jié)束,無論發(fā)生什么。

  所以,幫主的上一個任務(wù)是讓他們保護夏王,而現(xiàn)在......他們的任務(wù)結(jié)束了。

  夏王恐怕也是不大放心讓這群人保護的。

  如今幫主被夏王害死的消息,這群人不會不知道,但他們?nèi)栽趫猿种鴰椭飨逻_給他們的任務(wù)。

  若是幫主還在,該是會感到欣慰的吧。因為這樣的暗蕭,才是幫主想要的暗蕭。無論發(fā)生什么,執(zhí)行任務(wù)的決心沒有改變......

  宛若沒有生命的機器一樣。

  織音都不知道,該為沐韶光感到喜,還是該覺得可悲。

  暗蕭聽得骨笛聲,就收了刀劍,對著應(yīng)周跪下行禮,隨后一群人慢慢地站到了應(yīng)周身后,面對著夏王和他的暗衛(wèi)們。

  暗衛(wèi)即刻提高警惕,本來與自己目的一致的一群人現(xiàn)在到了敵人的陣營,而他們這些暗衛(wèi)恐怕是對付不過這群暗蕭的。他們?nèi)缗R大敵。

  織音則是轉(zhuǎn)頭看著景明,淡淡地道:“她從不欠你的,倒是你們母子欠她許多?!闭f完,她就想帶著所有人離開。

  自從當(dāng)日玉笙死了以后,丞相就再也沒有與夏王見過面。丞相生前夏王未曾來看望過,停靈之日夏王也沒來祭拜過,直到今日......

  景明叫住織音,“沐夫人......他可有什么話留給我?”

  織音回頭,搖頭道:“沒有,什么都沒有?!?p>  “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景明底笑了一聲,“什么都沒有?!彼樕n白,在說這話時語中帶著幾分詭異。

  “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同樣的話他念了好幾遍,一遍比一遍低聲,一遍比一遍凄異。

  “所以,我什么都不是嗎?現(xiàn)在,是徹底劃清界限了?你......就這么討厭我嗎?”他望著虛空的地方,不知在和誰說話。

  織音有氣無力,“不是你先對不起她的嗎?你有什么資格說這些?”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

  景明笑著,指著自己,“我?我先對不起他?真的是我的錯嗎?沐夫人,我是他一手教大的,我現(xiàn)在的樣子,正是他所期待的樣子,他最了解我,我也最了解他。他知道我的底線在哪里,也知道如何越過我的底線狠狠地踩上幾腳。他知道怎樣能把我逼到這種地步,他更知道我被逼到這種地步會做什么......他逼我如此的啊......”

  織音驚詫地瞪著眼睛,“你什么意思?”

  景明繼續(xù)笑著,眼淚從眼角流出,“他求死啊......”

  織音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很多沒有深想過的事情涌上腦海。

  為什么幫主一直在與夏王作對。

  為什么夏王說什么幫主都要站出來反對。

  為什么這么愚忠的幫主會留下這么多夏王忌憚的東西。

  還有,幫主曾經(jīng)說過的話。

  “這輩子,也就任性這么一次了。”原來,任性是這個意思。

  “我要解脫了,你不要為我難過,你應(yīng)該為我開心才是。”原來,解脫是這個意思。

  或者說,更早的時候,就看到幫主在矛盾,掙扎......

  景明繼續(xù)瘋狂地笑著,織音卻看見他眼角流出血水,伴著淚水一起,十分滲人。

  “他這么精明的一個人,想要算計我,又怎會不成功?想要算計他自己,又怎么會不成功?一切只因為當(dāng)年我母親把這沉重的枷鎖扣在他身上,他卻無法脫身,所以才會如此。他想要解脫,這就是他的解脫......往后再無瓜葛......當(dāng)年他與我母親的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恨我,更很我母親。”

  “母親死了,他無法報復(fù),所以他在報復(fù)我。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兩個人,都被他殺了,留我一個人獨活。這輩子,我都會活在這噩夢中......這報復(fù),真的成功了。哈哈哈......”

  景明臉上的神色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癲狂了。

  織音只覺得心跳越來越快,幾乎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應(yīng)周與章之曦也是瞪大了眼睛,沒辦法接受這樣的原因。

  景明依舊瘋瘋癲癲的,織音焦急地帶著應(yīng)周與章之曦離開了皇宮回到了丞相府。

  陰森森的紙火搖曳著燃燒著,天南星的人把守者這里。吳總管也在守著。

  織音腳步飄忽地走過去,慘白著一張臉,對吳應(yīng)道:“吳總管,你與這些守衛(wèi)都撤下吧。我想......與幫主說幾句話。”

  吳應(yīng)瞟一眼跟在后面的章之曦,回道:“夫人,留些人在這里,以防有的人再生亂?!?p>  應(yīng)周開口:“吳總管,你帶著人下去吧?!?p>  吳應(yīng)頓住,看了應(yīng)周幾眼,隨后回道:“是......幫主。”

  這一夜,注定是漫長而寒冷的。

  ......

  第二日,應(yīng)周與吳總管帶著天南星留在夏都的所有人往南行,送丞相大人回家......帶幫主......回家。長長的隊伍緩緩走回去,飄散的黃紙鋪天蓋地飛揚。

  織音沒有回去,只說自己還有事要做,暫時不回去了。

  吳應(yīng)沒有多問,帶著應(yīng)周與眾人回去了。

  織音帶著章之曦來到城外寒山寺后山一處竹林茂密的地方,道:“那是小張的墓。”

  那個喜歡養(yǎng)狗的少年,為幫主做事卻慘死于衛(wèi)太子之手的少年,葬在此處。

  “山腳還埋了那幾只狗?!?p>  走到竹林深處,還有一尊墳,墓碑上的名字,是“周瑾鈺”。

  章之曦問織音,“為什么把幫主的遺體偷來此處?”

  織音在墳面前站定,“這是......周瑾鈺的墓,幫主生前所立。幫主還喜歡跑來這里來,一坐就是大半天?!?p>  章之曦盯著“周瑾鈺”三個字,道:“我不明白。”

  織音跪在墳前,擺上瓜果紙火,又倒了一壇子酒,道:“當(dāng)時我也不大明白的,但現(xiàn)在我好像明白了。我想,幫主是想睡在這里,而不是回東山城的?!睅椭髡f過,周瑾鈺與沐韶光是不同的。幫主也說過,更喜歡周瑾鈺的官服,而非丞相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看,我多了解你。

  現(xiàn)在你就在這里。

  你開心了嗎?

  織音燒了幾張紙,幽幽嘆道:“我是不明白,為什么要把這兩個人分得這么開,分明是同一個人,不可割舍的啊?!?p>  “就算一個是理想,一個是現(xiàn)實,但分明都是同一個人啊?!?p>  織音找了一根竹枝扒拉一下紙火,幽幽道:“我更想不明白的是,一個人為什么會討厭自己到了這種地步呢?”

  寂靜的山林里只剩下她的聲音,“這么聰明的人,為什么不明白,一切枷鎖都是自己給自己套上的......可為什么,要自己困死了自己?”

  章之曦也跟著織音跪下,燒著紙,一言不發(fā)。

  許久以后,織音問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章之曦麻木地回道:“我不知道?!?p>  織音滿眼溫柔地看一眼墓碑,“幫主交代......讓應(yīng)周好好照顧你,讓你好好保護應(yīng)周......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留下來吧。應(yīng)周也想你留下來?!?p>  章之曦?fù)u搖頭,“我不想?!?p>  我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倒霉。我跟過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沒有人能得善終。唯一一個精明厲害,天下無敵手的沐幫主都這樣了......

  就這么命大的沐幫主都被我克死了,這么脆弱的應(yīng)周,豈不是更慘?

  織音問:“那你要去哪里?”

  “我想四處走走。夫人都說了,一切枷鎖都是自己給自己套上的??炊畮椭鬟@般結(jié)局,我只覺得我們都太蠢,自己困住了自己。他解脫了,我也想解脫。”

  織音擔(dān)憂地道:“你可別做傻事啊?!?p>  章之曦輕笑一聲,“我自然不會的......我還想去看看,我沒有見過的景色,他沒有見過的景色。他也想去看看的吧,可惜沒有機會了。”

  兩人在這里待了大半天才回去。

  走了幾步路以后,織音轉(zhuǎn)頭又看了一眼這墓碑,喃喃道:“若果有來生,我不要你成全我了,放你自由,可好?”

  回應(yīng)她的只有瑟瑟風(fēng)聲。

  織音與章之曦慢慢走了回去,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釋然,“聽說,若是墓碑上的名字刻錯了,會影響鬼魂安息。若是墓碑上沒有名字,會發(fā)生什么?”

  “......”

  “會不會,這個鬼混無處歸依,又來禍亂世間,或者,借尸還魂呢?”

  “......”

  “其實,我都是知道的,周瑾鈺這個名字是假的,沐韶光這個名字也是假的。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她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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