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陳安喬都會以極其復(fù)雜的心情憶起那次回鄉(xiāng)之行的每個細(xì)節(jié)。因為她人生的大風(fēng)大浪、大喜大悲的畫卷,都由這一天徐徐展開……
1994年夏末。
眼看已進入八月,雨季卻遲遲不肯離開。一連好幾天,整座城市籠罩在綿綿細(xì)雨中,空氣中飄浮著濕漉漉的味道,就連家里的桌椅上都凝了一層細(xì)密的水霧。
位于市中心一處鬧中取靜的地段,一幢陳舊的二層小木樓連著一個小小的院子。
之所以說它小,因為它只有兩開間大,樓上兩間是臥室,樓下是客廳兼餐廳。廚房和衛(wèi)生間緊挨在小樓西側(cè),是用磚石新砌的。
此時此刻,小樓二層?xùn)|邊的屋子里,剛睡醒的陳安喬正托著下巴眉頭緊蹙望著窗外被雨水沖洗得碧綠透亮的銀杏樹發(fā)呆。
不大的屋子布置得十分溫馨,碎花的窗簾,粉色的蚊帳,充滿了少女氣息。小床上,妹妹安娜抱著布娃娃正呼呼大睡。
屋角,一臺老式的菊花牌電風(fēng)扇對著床慢慢晃悠著,發(fā)出低低的吱呀嘆息聲。
與其說這是一間臥室,不如用書房來形容更恰當(dāng)。
整間屋子除了床和一個小小的衣柜,靠窗是一張大書桌,旁邊則是占據(jù)了近一面墻壁的竹制大書架,上面密密匝匝地擺滿了書。
書被精心分了類,有中國文學(xué)、外國文學(xué)、哲學(xué)、政治經(jīng)濟學(xué)、自然科學(xué),甚至還外文書籍……仔細(xì)看看,里面還夾雜幾本線裝古籍。
站在窗口從上往下看,整個小院充滿了無限生機和詩意。
霸道的爬山虎將一人高的圍墻占領(lǐng)了還不算,又毫不客氣朝銹跡斑斑的大鐵門蔓延。
圍墻一角,兩棵古銀杏像撐開的兩把綠色巨傘,對面用竹籬笆圍起來的小花壇里除了開得正艷的薔薇和月季,空地上還零星種了一些碧綠小蔥……
“媽媽——”
身后傳來妹妹的囈語。
安喬猛然回頭,看見小家伙翻了一個身繼續(xù)甜睡,毛巾毯被蹬到地上,不禁搖搖頭,走過去彎腰拾起重新蓋在對方肚子上。
“咣當(dāng)——”
外面?zhèn)鱽龛F門開合的聲響,透過窗戶見爸爸安建國一手打著雨傘,另一只拎著兩只袋子進了院子,她連忙站起身往樓下跑。
“娜娜還沒醒?”
安建國把一只袋子放在放置電話機的柜子上,又從另一個袋子里取出包子和茶葉蛋擺放在飯桌上,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問道。
“嗯,還睡著呢!”安喬應(yīng)了一聲,到廚房將早就涼好的綠豆稀飯端出來,又從泡菜壇子里撈了一把嫩長豆切碎用麻油拌好。
“那可不行,開學(xué)她就是小學(xué)生了,必須得適應(yīng)早起——”安建國麻利地擺好碗筷,一邊說一邊朝樓梯方向走去。
“爸爸,娜娜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離開過媽媽,昨晚折騰到大半夜才睡著,過一會兒再叫她吧!”
想起剛才妹妹睡夢中都在叫媽媽,安喬一把拉住他。
“這樣也好!”安建國沒有再堅持。
什么叫這樣也好?安喬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心里暗暗嘀咕。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安建國走到她面前:“喬喬,爸爸得馬上去省城一趟,今天你帶妹妹去外婆家住幾天,喏,這是我剛買到的車票——”
說著,他來從口袋里掏出兩張車票往桌上一放。
“媽媽她……她怎么了?”
安喬一把抓住安建國的胳膊,聲音已然帶了哭腔。
“你姑說你媽媽有點貧血,讓她在醫(yī)院休養(yǎng)幾天,我打算請假去陪陪她?!?p> 見女兒急成這樣,安建國連忙解釋。
“坐長途車辛苦,讓娜娜多睡一會兒也好,省得一會兒路上鬧騰,對了,路上吃的喝的我都準(zhǔn)備好了——”
想了想他朝柜子上的袋子指了指,又補充一句。
“媽媽真的只是貧血?”安喬一臉不信瞪著他,腦子里閃過媽媽有些蒼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