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的人越來越關(guān)注外界的變化,聽說有人到省城賣涼粉賺錢了,聽說有人到經(jīng)濟(jì)特區(qū)搬運(yùn)建筑材料賺錢了,等等,都成為人們喜歡打聽和議論的話題。周末,琴音又回到村里,依然有些人問她,你們廣播站消息靈通,聽到什么消息沒有。但也有人說,不用問琴音,琴音根本不知道,去供銷社買東西時,問供銷社的陳姨,她什么都知道。
供銷社?陳姨?琴音對這個地方和這個人再熟悉不過了。
供銷社是一個勾起琴音兒時記憶的地方,也是琴音在八十年代開始的時候常常光顧的地方。琴音記得,家里煤油燈的燈油、手電、小時候上學(xué)的筆盒、九宮格紙、筆等等,都是在供銷社買的。分田到戶后,琴音也常常跟著琴父、琴母到供銷社買化肥。
那時候,縣城和公社有百貨商店,而公社以下的大隊設(shè)有供銷社。琴音所在的小山村人口不多,沒有專門的供銷社,所以買東西的時候往往要走一段山路,到大隊的供銷社去買。周邊的小山村,都在同一個供銷社購買東西。
對于自小在小山村長大的琴音來說,在那個生活極度貧窮的年代,供銷社成了一個能滿足她一切需求的神奇地方。在這里,她能夠看到在別的地方看不到的東西,比如灌頭,比如一些別處沒有的糖果。何止琴音,其實山區(qū)的人都喜歡到供銷社來買東西,只是沒有多少錢而已。要是有錢,誰不想多買東西呢?
琴音在廣播站兼職了快一年了,每個月有幾元錢補(bǔ)貼,在回家的時候開始懂得買少量糖果之類的回去,讓家里人吃上一點有甜的東西。生活還是貧困,家里人平時極少吃到甜的東西,也特別喜歡吃甜的東西。
常常光顧供銷社,便也熟悉了供銷社里那兩名營業(yè)員。供銷社的兩名營業(yè)員,一個是老頭子,不愛多說話,人家買什么便賣什么,臉上也很少有笑容。另一個是中年女人,嘴巴特甜,也愛與人說話。
琴音到供銷社買東西,喜歡遇見中年女人,不喜歡遇見老頭子。
每次到供銷社買東西的時候,老頭子總是一言不發(fā),琴音買什么,就給什么。琴音買完東西便走,甚至連老頭子的聲音都未曾聽過。而中年女人都耐心地讓琴音挑選,還會向琴音介紹新進(jìn)的東西,問琴音生活上的事,聊些家常。久而久之,兩人便熟悉起來。
供銷社這個嘴甜的中年女人,便是陳姨。
慢慢地,供銷社不僅是買東西的地方,也是農(nóng)村信息的集散地。因為周邊村莊的人都到供銷社買東西,與陳姨聊天的時候,家長里短的,什么都能閑談。外出的,回來的,各色人等,男女老少,凡是到供銷社買東西的,都與陳姨聊得挺來。人們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陳姨,又從陳姨那里打聽到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陳姨告訴琴音,以前供銷社賣什么,人們只能買什么,現(xiàn)在不同了,有的村子的人主動要求供銷社進(jìn)些以前沒進(jìn)的貨。比如大亢村有人要求供銷社進(jìn)多些尿素肥料,他們準(zhǔn)備大規(guī)模種植蔬菜;比如你們小山村的阿桂,曾經(jīng)到供銷社來打聽有沒有豬糠、雞糠,說想養(yǎng)豬和雞,等等。
琴音說,現(xiàn)在村里人最喜歡打聽外出賺錢的事。陳姨說,有啊,你們村的阿泉常常問去省城、特區(qū)打工的事,大亢村有個人買了部自行車,還在供銷社定購了很多水管,將水管一圈一圈地繞在自行車上,人騎在中間,到省內(nèi)各地幫人打水井,一個水井三十塊錢,有時三兩天便打成了,賺了不少錢。
在供銷社,聽到的,都是新鮮熱門的消息。連琴音這種帶著四十年后思維的人都覺得新鮮,何況其他村民呢?
一開始,陳姨十分喜歡與琴音聊天,琴音也喜歡陳姨,兩人無所不談。琴音每次到供銷社買二毛錢糖果,總會與陳姨聊個二三十分鐘的?;氐酱謇铮职褟年愐棠抢锎蚵爜淼南⒏嬖V村民們。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好幾個月。后來,陳姨見了琴音,卻極少談?wù)摯蠹谊P(guān)心的問題了,越來越喜歡談些家里有什么人呀,家人都干些啥呀之類的雞毛蒜皮。
甚至只聊些你在廣播站干得怎樣啦,多久回一趟家啦,什么時候回家啦,總之,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一點都沒有原先那種縱論天下的感覺。琴音力圖將話題轉(zhuǎn)回“國事”,都被陳姨不停的話語給撐回“家事”來了。很無奈。
琴音悄悄地想,是不是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傳到陳姨耳朵了,是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讓陳姨知道了,從而不喜歡自己了。仔細(xì)想想又不對,雖然陳姨不喜歡跟自己聊話題,但感覺陳姨更喜歡自己了,琴音每次買糖果,陳姨都微笑地多給那么兩三顆糖果。
直到有一天,琴音回家時又順路到供銷社買糖果,只有老頭子在,省事,什么話都不用說,琴音將二毛錢往柜臺的玻璃臺面上一放,老頭子取了錢,將水果糖包好,也往玻璃臺面一放,琴音取了糖果便離開。
回到屋角,琴音便聽見家里熱鬧的說笑聲。來客人了,琴音想著。
跨進(jìn)門檻,好家伙,陳姨和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正在家里的八仙桌旁邊坐著。琴母忙里忙外地正在斟茶倒水招待著。八仙桌上,擺放著大包小包用紅色袋子包著的東西。
陳姨!琴音脫口而出便叫了起來。
終于回來了!陳姨笑瞇瞇地應(yīng)答著,站起身來看著琴音。旁邊的男子也跟著站了起來。陳姨先跟男子說,這便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琴音。然后又跟琴音說,這是我的兒子,叫王志。琴音與王志相互點頭示意。
陳姨嘴巴特別會說話,她指著桌子上的大包小包紅袋子,用親切的口氣說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家從外地帶回來的果子呀,酒呀,糖呀之類的,都是我們這一帶山區(qū)沒有的東西,讓你們嘗嘗?!?p> “哎呀,這么貴重的東西,陳姨還是留著自己家或者親戚用吧,我們不敢要這些東西?!鼻僖舸_實沒有見過這么多好東西,一時慌亂,竟然不懂得拐彎抹角,直接拒絕禮物了。
琴母給琴音使了個眼色,母女倆便借口挪到屋子外面。
琴母悄悄地告訴琴音,他們家看上你了,今天帶著兒子來相親的。人家媽媽是供銷社營業(yè)員,爸爸是糧站職工,條件挺好的,人家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氣,你可要好好地把握一下。
什么呀!琴音下意識地回了母親一句。而在琴音的內(nèi)心深處,剛才看見王志的第一眼,便感覺王志有一種農(nóng)村人沒有的氣質(zhì),具體是什么,琴音也難以形容清楚,反正就是一種惹人喜歡的感覺吧。她憑著這一眼,還真有點喜歡上對方的感覺。
但是,平時與陳姨也沒少聊天,陳姨事先連個招呼都沒打,突然便帶著兒子到家里來,還送了那么多貴重禮物。琴音心里覺得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