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波里安反而睡得很不踏實,時而想起多蒙尼離開時的意味深長,時而又想起自己快要被遺忘的夢想,也深感對自己年少輕狂的那場論斷感到彷徨。
1783年,正值青春年華的波里安,和自己的堂兄前往北美大陸,追尋家族先輩的足跡,想要解開困擾伊恩家族上百年的秘密,結果是堂兄在中途病故,他也差點魂斷荒漠之中,這次的探險之旅,卻讓波里安徹底迷上了那個遙遠的傳說,也從那時候起,他就立志找出真相,他不相信自己家族上百年苦苦尋找的東西,會只是一個傳說。
阿茲特克傳說,伊恩家族的夢魘,自從沾上它,伊恩家族就沒有太平過,很多家族成員都逢遭厄運,他自己也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他也想過放棄。
回到歐洲的波里安,輾轉幾個國家試圖說服執(zhí)政當局能資助他再次前往北美大陸完成夢想,但都被無視,甚至被當時的法國革命者視做反革命言論而遭到逮捕,牢獄之災并沒有磨滅掉波里安的執(zhí)著,反而讓他有更多時間重新整理自己的所獲取得線索,但遺憾的是,監(jiān)獄沒有給他提供記錄下這些的條件。
出獄后的波里安又碰上了拿破侖和西班牙爭奪法蘭西的戰(zhàn)爭,不要說繼續(xù)追尋夢想,就算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保障,流落街頭,四處乞討,生活的困頓,令他越來越迷茫,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燈火抒發(fā)自己的苦悶。
波里安的遭遇是很多法蘭西貴族家庭在大革命時的縮影,當權勢、財富失去了庇護,留給他們將是無盡的苦難。
見證太多悲慘的波里安,開始慢慢接受命運的安排,就像路易十六的小女兒,那怕波旁政府恢復其身份,依然感到恐懼,直到現(xiàn)在還不敢出門,可以想象她遭受過何等非人的折磨。
………………
清晨,巴黎警察局的警員敲開波里安的房門,送來了洗漱用品和衣物,還準備一份豐盛的早餐,雖然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會在意這些待遇,但內(nèi)心深處還是十分感動,至少自己不會再挨餓受凍。
波里安把自己收拾干凈后,美美用完早餐,就在房間里,靜靜等待來接他的人,雖然不知道今天要面見誰,但能讓一位帝國伯爵都敬畏的人,至少是侯爵以上,雖然伊恩家族也是法蘭西貴族,可他并沒有爵位,再說大革命時期,伊恩家族就已經(jīng)不復存在,他自己也淪為了階下囚,流浪者。
八點十五分,波里安終于等到了來接他的人,只是來者卻讓他感到十分意外,不是侍者或者仆從,而是多蒙尼親自前來,能讓一位伯爵從事仆從的工作,讓他感到十分震驚,也顯得有些拘謹。
多蒙尼安慰道:“別緊張波里安先生,只要內(nèi)心坦蕩,沒什么可擔心的,不是嗎?”
波里安面露愧色道:“是的,伯爵閣下,我多慮了,請您原諒?!?p> “無妨,我們出發(fā)吧。”
出了警察局,波里安一同登上了多蒙尼的馬車,這是他時隔十五年后,第一次坐上馬車,飛馳的感覺真的很美好。
“波里安先生,這些年你一直在巴黎?”
“是的,1794年我出獄后,就一直待在巴黎,只是改了名字,隱藏在貧民區(qū)里,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波里安這個名字了。”
“再次被認出來的感覺怎么樣?”
“說實話,我當時很害怕,生怕再進監(jiān)獄里。”
……
見車上有些沉悶,多蒙尼主動和波里安聊起來,他對這位一生致力于研究印第安人文化的學者深感敬佩,他本身也是搞研究的學者,只不過是政治研究,少了些純粹,多了份功利。
愛舍麗宮?
我的上帝,這里可是皇帝的住所,波里安再傻也知道他要面見誰了,渾身感到不安,他也聽說過,這位皇帝,可是很毒辣的人,這也是他為什么不敢再繼續(xù)游說資助自己活動的原因,如果波里安知道這位皇帝除了冷酷之外,還十分愛財,尤其是意外之財,因為這位皇帝不止一次對人說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征服想征服的土地,攫取想攫取的財富”。
馬車過愛舍麗宮半圓拱頂大門,停在左邊大樓的一扇門前面,波里安心情復雜的看一眼車窗外把守門口的衛(wèi)兵。
“不要顧慮太多,說出你想說的話就可以,”多蒙尼拍拍波里安的肩膀,像是安慰,也像提醒。
波里安平復一下心情,鄭重點了點頭,既然已經(jīng)來到這里,想太多也沒用,最多就一死,也沒什么可怕的,正好可以見一見,這位被神化的皇帝是否真的與眾不同。
波里安跟著多蒙尼下了馬車,走進了大樓,眼前的大廳里,只有一位戴著假發(fā)的侍者迎接,對方只是對他們輕輕點下頭,轉身走在前面領路。
“多蒙尼伯爵,我……”
“先不要說話?!?p> 波里安剛說話,就被多蒙尼打斷,這是宮內(nèi)的規(guī)矩,所有人在來訪期間禁止私下交談,這是以防流言蜚語的在皇宮內(nèi)產(chǎn)生,以前就是沒有這方面的規(guī)定,所以很多宮內(nèi)之事,很容易流傳出去,查理登基以后,在這方面管制十分嚴格。
其實波里安是想問關于覲見皇帝一些事項,雖然他也是伊恩家族成員,但屬于邊緣人物,至今還沒有受過君主接見的先例。
侍者把兩人帶進了皇帝書房,離開前提醒他們,皇帝陛下十分鐘后就到,這是避免來訪者在等待期間做一些失禮的事情,比如東張西望,私自觸碰擺放的物品等等。
就在波里安深感壓抑的時候,書房的門被推開,走進一位高大壯碩的男子,有點肥胖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身上撘配簡潔的裝束,顯得像位上個世紀的船長。
“參見陛下,”就在波里安打量男子的時候,多蒙尼向對方行禮。
不是吧,他就是波旁帝國的皇帝,怎么看怎么像個在船上吆五喝六的海盜船長呢?
查理先開口道:“這位就是伊恩先生吧?”
他對眼前這位學者也感到好奇,五十多年紀,雖然穿著干凈整潔,但依然掩蓋不了長期營養(yǎng)不良所帶來的羸弱,不過身上依然透著一股學者的氣質。
而且從血緣上論,波里安還是利弗蘭的堂叔,這讓查理多了幾分好奇之心,伊恩家族作為法蘭西學術型貴族,還真是不多見的。
多蒙尼見波里安還在發(fā)愣,忙介紹道:“是的陛下,這位就是波里安?伊恩先生。”
說著,用手請碰下波里安的胳膊提醒道:“波里安還不覲見查理皇帝陛下?!?p> 波里安這才從恍惚驚醒,有點驚慌失措的不知該說什么,最后只得單膝跪地,舌頭有些打結道:“參見……皇帝陛下。”
“呵呵,不要緊張,起來說話,”查理摸摸鼻子,心里自嘲,自己有這么可怕嗎。
不過對波里安的表現(xiàn)多少有些失望,少了點學者般的灑脫,可他忘記了,自己的名聲是對方感到害怕的原因。
“謝陛下,”波里安這才松口氣站起來,不過還是不敢抬頭正視對方。
雖然從剛才的舉動來看,這位皇帝并不像傳聞中那樣喜怒無常,至少表面看起來還挺隨和。
也許是長時間處在社會底層,令波里安對上位者有著本能的膽怯,不可能一朝一夕可以消除。
查理看到對方還有些拘謹,只好說道:“都坐吧?!?p> 查理坐到書桌后的寶座,而多蒙尼和波里安等他落坐后,也輕輕坐在對面的軟椅上,也許是椅子的柔軟容易讓人放松,波里安坐下后,面色平靜很多。
查理看著面色恢復不少的波里安,輕聲說道:“波里安先生,多蒙尼伯爵說你對阿茲特克傳說很有研究,我想聽一聽你的看法?!?p> 波里安整整衣著恭敬回道:“多謝陛下的贊譽,我們伊恩家族在一百多前,偶然得到了關于阿茲特克傳說的信息,開始并沒有過多關注,直到一位家族成員在北美大陸游歷期間,曾獲得一塊金餅,認為這是傳說中‘金山’的殘片,才正式開始深入研究,想要找出真相,不過也就因為要解開這個秘密,令伊恩家族仿佛受到詛咒,很多家族成員都死于非命。”
查理自然知道其中的秘聞和波里安的遭遇,安慰幾句后,繼續(xù)說道:“金餅的傳聞,我在皇家檔案里也看到過,不過已經(jīng)失竊,至今未能找到其下落,對解開這個秘密是個巨大損失?!?p> 多蒙尼這時也說道:“陛下,關于金餅,我們調(diào)查了當年在盧浮宮工作的人員,但都說沒有見到過金餅,這點很令人費解。”
查理自然得到相關的消息,只是點點頭,看向波里安問道:“波里安先生,你對金餅失竊怎么看?”
波里安再傻也知道,這是皇帝在懷疑伊恩家族和金餅失竊有關連,雖然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事關家族榮譽,他也要積極維護。
“陛下,伊恩家族獲得這塊金餅,在上交國家以后,就有一段時間停止了關于阿茲特克傳說的研究,知道路易十六時期,才有家族成員重新研究,但很快也遭遇不幸,可以說,他們是忠于自己的信念,不會做下偷盜的事情,而且據(jù)我考證,金餅上并沒有留下任何文字或信息,所以伊恩家族想用金餅來破解秘密是無法解釋合理性的?!?p> 查理看到波里安緊張的神情,有點過意不去,自己還真是有點小人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有些尷尬笑道。
“波里安先生,你多慮了,我的意思是,從你的專業(yè)角度分析,誰最能偷走金餅,或則說,金餅是不是因為是‘金山’殘片才遭到偷竊?”
波里安見皇帝沒有再深究,心里輕松很多,思索了一下說道:“關于金餅是否是金山的殘片還有待考證,但就金餅來說,它根本無法解開這個秘密,而解開這個秘密的鑰匙是一張地圖,只要找到這張地圖,就能解開阿茲特克傳說的秘密?!?p> “寶藏地圖?!”查理有點失聲。
這不怪他,只要有地圖,一般寶藏都是真實存在,也就是說,阿茲特克傳說中的“金山”就有可能存在。
“是的陛下,根據(jù)我們家族多年來的研究,認為在北美地區(qū)存在著一座地下寶藏,也就是傳說中,印第安人用金子堆砌而成的金山,而要找到寶藏位置的唯一鑰匙,就是傳說的,用羊皮卷繪制而成的地圖稱之為‘太陽之光’?!?p> “那你認為這張地圖現(xiàn)在應該在什么地方?”多蒙尼也忍不住問道。
波里安搖頭道:“這也是我們伊恩家族一直尋找的答案,只是現(xiàn)在依然沒有找到。”
多蒙尼有點失望道:“連伊恩家族百年的研究都沒有發(fā)現(xiàn)其下落,看來很難找到答案了?!?p> “寶藏永遠都是最難找到,只要知道它是真實存在就已經(jīng)足夠了,”查理反而想開很多,但事實是他另有盤算。
現(xiàn)在整個北美內(nèi)陸都在他的手中,只要慢慢探索,總會有發(fā)現(xiàn)的一天。
“也不盡然,我在監(jiān)獄時候重新整理相關信息后,有一些發(fā)現(xiàn),阿茲特克王朝是印第安人最后的一個王朝,雖然只有兩百年時間,但極大繼承印第安文明的成就,在墨西哥城淪陷的時候,曾有一批宮廷侍衛(wèi)護送王族成員逃離,我認為當時他們有可帶走那張地圖,因為想用這筆寶藏復國,是完全符合他們當時的心理期待的,而且我認為,他們逃離的路線,不可能是南下,而應該是更廣闊的北美內(nèi)陸,因為那里是他們起源地,也是寶藏所在地……”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研究領域,波里安恢復以往的自信,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也許這才是最真實的波里安。
查理也很贊同這個觀點,亡國遺孤借寶藏復國的橋段雖然很狗血,但也很符合人性的規(guī)律,再說當時西班牙征服者沒有獲得過多戰(zhàn)利品也是事實,這從西班牙宮廷檔案中并沒有記載關于來自墨西哥進貢任何戰(zhàn)利品可以推斷出來。
“那這些人后來又如何消失了呢?”
查理這么問,也是因為這些人后來并沒有出現(xiàn)任何大規(guī)模復國的運動,西班牙征服墨西哥以后至今還沒有出現(xiàn)過大規(guī)模叛亂,除了最近的“文社會”叛亂,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貨色,而且并沒有阿茲特克王朝的后裔出現(xiàn),中間發(fā)生什么很令人好奇。
看到查理疑惑的表情,波里安解釋道:“陛下,傳說的金山位于地下最深處,有印第安人最信奉的太陽神守護,懲罰任何侵入者,雖然神鬼之說不可信,但寶藏設有機關是完全有可能的?!?p> 多蒙尼問道:“如果他們就是死在這些機關之下,那么連帶的地圖也會一起埋葬在地下?”
波里安卻搖頭道:“伯爵大人的問題,我也想過,但經(jīng)過我和堂兄在內(nèi)陸考察結果來推斷,寶藏至今還沒有被發(fā)掘?!?p> “你是說,這些人也沒找到寶藏?”查理來了精神,只要還安全埋在地下,他就有機會獲取這筆財富。
“是這樣,因為根據(jù)我們推測,金山雖然沒有傳說中高聳如山川,但有幾百噸是可能的,根據(jù)印第安文明上千年的積累,這一數(shù)字是可信,再根據(jù)目前阿茲特克王朝現(xiàn)存建筑遺跡分析,他們曾經(jīng)有過很發(fā)達的建筑工程技術,在地下營建一座容納幾百噸黃金建筑工程是完全可以實現(xiàn),如果真有地下宮殿,那么發(fā)掘就成為一項龐大的工程,可是整個北美內(nèi)陸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發(fā)掘的痕跡?!?p> “等等,既然是金山,會不會不在地下,而是存在于山體之中?”查理忽然想到東方帝王谷依山為陵的建造模式。
查理的問題,讓波里安為之一愣,他一直以來并沒有往這方面想,也許整個伊恩家族百年來都沒往這方面想,因為寶藏通常都存在于地下,至于開山藏寶還真頭一次聽說,何況還挺合乎“金山”的邏輯,波里安陷入沉思。
“伊恩先生,難道沒可能?”
多蒙尼也看向了波里安,如果皇帝陛下推論沒錯,那么寶藏位置的范圍就大大縮小。
波里安回過神來,正色道:“也許陛下的推論是對的,因為傳說中的太陽之神,就是站在山頂之上守衛(wèi)著金山,一直以來伊恩家族沉迷于地下尋找,這可能就是一個巨大的誤區(qū)?!?p> 查理這時也開心道:“這只是我的一些猜想,能最終確定下來的還是由你來完成,伊恩先生,我現(xiàn)在正式任命你為皇室學術顧問,主要負責阿茲特克文化的研究,尋找寶藏的下落,你是否接受?”
波里安先是一愣,等到多蒙尼輕聲提醒后,才激動起身行禮道:“我接受,感謝陛下的信任,我將竭盡全力完成任務?!?p> 有了歐洲最有權勢的皇帝支持,如果他還無法完成家族百年的夢想,也沒什么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