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月后,徐子墨迎來了徐府的第一場雪,三小只早已親密無間,而徐府也一點都沒有冬天的清冷氣息——徐老爺子把徐府?dāng)U大了一圈,建了專門的學(xué)舍和講堂,甚至專門給孩子們鋪了一塊演武場。
昔年徐老爺子戰(zhàn)友們的遺孤能來的都被管家派人接了過來,有些人尚好,看上去精神滿滿,來徐府純粹是為了學(xué)習(xí),徐大將軍家的講堂??!那得比別人強多少?
可有些人來的時候,讓徐老爺子都紅了眼眶,衣衫上連補丁都沒幾塊,灰頭土臉看上去就像個小乞丐,眼睛里裝著的希冀就只是一頓飽飯而已。
荊武的戰(zhàn)事終于也結(jié)束了,臻國直接帶來了昆侖的人,雙方在談判桌上簽訂了和平條約。荊國平野原的糧草賦稅拿出一半給武國,換取武國不再侵犯的承諾,換做平常徐老爺子只想大罵一頓,但“上供”的年限一直到……
“唉……”書房里的徐老爺子什么也沒說,手一晃,飛符前的文字便都散去了。
外面下著雪,徐老爺子推開窗看過去,飛雪無聲無息地飄落著,房間里很暖和,所以窗外冰冷的氣息一下子撲了進(jìn)來,跨過了窗戶的雪花轉(zhuǎn)瞬即逝,打濕在窗臺上像是落下的淚滴。
徐老爺子開始想念自己的小女兒了,亡妻亡女都是命苦的女人,現(xiàn)在難道自己的孫女也要走上他們的路嗎?突然地,徐老爺子覺得自己前半生的豐功偉績都不算什么了。當(dāng)初要是去做仙就好了……做仙就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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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開始學(xué)兵器了嗎?學(xué)劍,學(xué)刀,學(xué)任何你們想學(xué)的東西?!毙旆蜃咏袢罩v完了功課,開始和一眾孩子們閑聊。
“子墨哥哥和子明哥哥都在學(xué)劍,其他人還在練拳呢。”慕雪在講臺下回答夫子。
子明得意得環(huán)視了一圈,趾高氣揚像是雞圈里的公雞,恰好對上子墨平靜的眼神,瞬間就泄了氣。
夫子一笑,“那你們也快到了決定自己未來的時候了,究竟去追求什么,是俗世燈紅酒綠的快樂還是仙路漫漫的孤獨?!?p> 子明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才不做什么仙,大好男兒就該像我爹一樣,飲馬江湖風(fēng)蕭蕭,馳騁沙場披戰(zhàn)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子墨則有些迷惑,“仙不需要資質(zhì)的嗎?明明仙人那么少,從未見到過?!?p> 夫子哈哈一笑,“仙啊,當(dāng)然是想做就可以做的。仙哪需要什么資質(zhì)呢?只不過仙路艱且險,遠(yuǎn)不如在人世間瀟灑罷了。天下仙人何其之多,不過是不入俗世而已,荊國也特殊,才沒能讓你們見到過?!?p> 慕雪也提起了興致:“仙人不是可以活很久嗎?那樣多好啊,就可以多看一看世間的風(fēng)情了呀?!?p> 夫子笑著搖了搖頭,“人間高手的境界有三,聚氣,煉神,役物?!?p> “真要說來,其實從聚氣開始已經(jīng)和真正的凡人有差別了,不過仙不是以武力來區(qū)分的,所以這些階段還不過是能打一點的凡人罷了。真正的仙路是從神游開始的?!?p> “聚氣是將靈氣納入自身的過程,而靈氣會增強體魄,更重要的是錘煉神識。煉神就是在講錘煉神識的過程,當(dāng)一個人靈氣足以化為靈海,就會踏入煉神期?!?p> “而當(dāng)一個人的神識或者說靈魂,強大到足以奴役死物的時候,下一步就是脫離肉體和天地溝通了,那就是神游的含義。神游過后便是問道,道的高低才是仙的高低,和武力是沒有關(guān)系的,道若領(lǐng)悟了,便化仙了,那才是真正的仙路?!?p> 滿屋子的小孩子們大眼瞪小眼,充滿了希冀。
“不過……”夫子故意賣了關(guān)子,看著臺下的孩子們一個一個抓耳撓腮了,才開始繼續(xù)說,“不悟道,是不會延壽的,但大多數(shù)仙都停留在神游的境界。而之所以說仙路枯燥無味,是因為悟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啊……”
“荊國的仙之所以少,是因為仙門在北方的極寒之地,問天宮中都是問道不問俗世的仙人,一參悟不知道要多少時間啊,宮中盤膝一坐,也許數(shù)年就轉(zhuǎn)瞬而過了?!?p> 臺下頓時嘩然一片。
“那還不如做凡人呢!”
“是啊,子明師兄說的對,就應(yīng)該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哈哈哈……石頭你就知道吃吃吃!”
叫石頭的小子羞紅了臉,他矮小精壯,仿佛橫向在生長,“我力氣大,多吃點怎么了!”
“哈哈哈……”
夫子瞇瞇眼笑著,回憶起了自己在問天書院求學(xué)的日子,如果不是……也許自己就已經(jīng)踏入了真正的仙路吧。
但是仙又如何?
夫子的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吵吵鬧鬧的講堂,穿過了外面的冰雪,穿過了時間,停留在某個人的臉上……仙也不能救她回來,那做仙又有什么用……
夫子發(fā)著呆,一下子被抽空了心力,手指微微一動,毛筆不聲不響浮起,輕飄飄自己落進(jìn)了筆筒里。
而這憑空役物的一幕誰也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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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吃完了飯,徐子墨就到了演武場,漫天的雪下了兩夜,此時終于停了。其實徐子墨一直沒有說,他很想去昆侖,因為夫子說過,那里有最好的劍仙,是仙中最高的個人武力。
徐子墨想著心事,從演武場的一頭開始清理積雪,他用竹劍削出一片雪坡,露出堅實的地面,權(quán)當(dāng)練習(xí)劍術(shù),而后便把竹劍丟在了一邊,轉(zhuǎn)起掃堂腿,秋風(fēng)掃落葉一般驅(qū)散著落雪。
如果要去昆侖的話,以后就能好好保護(hù)慕雪了,可是自己不在慕雪身邊,還會有人挺身而出為她阻攔危險嗎?
不過好像自己即使站在她身邊,現(xiàn)在也無法做到什么……
不過,徐子墨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如果要去昆侖一定要像左瑜兄那么強吧,左瑜兄看上去也只不過二十歲而已……天下男子二十四成年,成年后便不能入昆侖了,自己還有八年,可是左瑜兄那么強,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行。
兀地,徐子墨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發(fā)什么呆呢?”卻是趙子明來了。
“沒……沒什么……”徐子墨被打斷思緒,突然間被問到心事,有些不好意思,“抓來的那個人還是沒說什么嗎?”他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趙子明臉色差了起來,“沒有,一句話也不說,爹找人給他修了禁閉室,一點光都不透,尋常人早就崩潰了,可是他一點聲音都沒有,每天都是逼著他進(jìn)食和喝水?!?p> 徐子墨也認(rèn)真了起來,“慕雪以前就被追殺過,這件事必須搞清楚才行,不然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一世。”
趙子明皺著眉頭,“你知道慕雪的來歷嗎?”
徐子墨明白,趙子明指的是慕雪的父母,他搖了搖頭,“不知道,只知道是徐大人的外孫女,我問徐府老人的時候大家都不敢說?!?p> “唉……”趙子明難得有一次心眼,“搞得我也不敢去問慕雪?!?p> “別問,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也許慕雪會難過的。”
兩人不由得都沉默了。
徐子墨原本想要細(xì)說當(dāng)初慕雪第一次被追殺的細(xì)節(jié),一個厚實粗重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后響了起來。
“子墨師兄!子明師兄!”是石頭那個精壯小子,在寒冷的冬天他也是一副粗布短袖的打扮。倒不是徐府吝嗇,而是石頭不知從哪里聽來了“冬練三九”的說法,明明是形容勤奮的俗語,他卻當(dāng)成要在冬天抗凍鍛體的意思了。子墨勸說過他,然而石頭的執(zhí)拗就和他的名字一樣頑固,誰說也不聽,就只是憨笑地吹噓自己的肌肉,叫人無奈的緊。
石頭臉紅撲撲的,額頭上一層薄汗,趙子明少有像徐子墨這樣來得早的時候,這時看到石頭的體態(tài)猜著了他抗寒的小秘密——動唄!
趙子明忍不住側(cè)過身撅嘴,在徐子墨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憨貨倒也不傻嘛?!辈贿^話不好聽,心里卻是佩服的。
認(rèn)真說起來,除了徐子墨,趙子明和石頭都只是按時到了而已,而子墨一向勤勉,幾乎是不午休的。此時大家都沒來想必是雪天稍微有些怠惰了,畢竟一群孩子都剛剛來不久,徐府也不是真正的書院……
不過要讓徐子墨說的話……指不定趙統(tǒng)領(lǐng)就在哪個小角落看著呢。
于是徐府某個在學(xué)舍屋頂曬太陽的刀疤臉打了個噴嚏,百無聊賴地繼續(xù)瞭望空空蕩蕩的演武場。
直到徐子墨三人把雪清理干凈,眾人才姍姍來遲,懶懶散散站成一片。趙明誠向來神出鬼沒,還有人在打哈欠,趙明誠冷森森的嗓音就從露臺上響了起來。
“大家睡得好不好???”
臺下呼呼啦啦亂成一團(tuán),驚叫聲此起彼伏。
“趙黑臉來了!”
“快快快!”
……
一片混亂中大家站好了自己的位置,令人滿意的結(jié)果不能掩蓋不堪入目的過程。
趙明誠又黑了臉。
黑臉可是趙明誠在徐府獨有的標(biāo)志,“統(tǒng)領(lǐng)臉黑,有人倒霉?!焙⒆觽凖R刷刷移開了目光,生怕被抓出來當(dāng)成儆猴的雞。
怎么可能呢,趙子明低著頭掃視著周圍人的表情,除了子墨還是一副平靜的表情,余人都有幾分僥幸的神色。當(dāng)兒子的最清楚親爹是什么樣子的了。
“誰能跑的了啊,肯定都死慘了?!壁w子明小聲嘟囔。
“徐子墨,趙子明留下練劍,剩下的人,跑圈加倍,體訓(xùn)加倍,做完的站樁,做不完的沒晚飯吃。”黑臉教官發(fā)話了,臺下眾人哀聲一片。趙明誠不耐煩了。
“嗯?!”
于是眾人又成了一群驚弓之鳥,跑的飛快。
趙明誠突然想到了什么,喊住了石頭“石以誠例外,但是加負(fù)重。”說完指著堆在演武場最邊角的沙袋,“一袋?!毖院喴赓W。
石頭,石以誠嘿嘿一笑跑開了,于是場中只剩下徐子墨,趙子明和趙明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