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好后,夏小乙窩在被窩里。
姜致楠最后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他說的他是誰?這一年多,每一個企圖接近她的人幾乎都被他恐嚇過,甚至揍過。
就像幾天前杜明的家長還鬧到了居委。然而他在乎過嗎?他就是一個了無牽掛的,隨心所欲的小混混而已。
夏小乙恨恨地暗罵著,她一邊刷著手機,企圖用別的事情來分散她的焦慮。
打開圍脖,阿酒又發(fā)了新的音頻,這一次他錄的是《我們好像在哪見過》,是上半年挺火的一首歌。
少了女聲的對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就如同一個小孩子在把弄心愛的玩具時,那全情投入的幸福感。
阿酒的聲音很清澈,也很溫和,他的趁年華,不是少年張狂,而是伴隨著陽光前行,溫雅和煦。
夏小乙循環(huán)播了兩遍,嘴角終于揚起一抹笑容。在這樣的夜里,他的歌聲給予了她安慰,還有期望。
她只評論了兩個字——好聽。
幾秒鐘之后,私信箱就進了消息:斜斜,你信不信我們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
夏小乙:信。
阿酒:好敷衍哦~
夏小乙笑了。她只是覺得歌詞真的很好。
來到今生,各自天涯,誰曾想還能相遇,這一切果真就像夢一樣……
她慢慢回憶起他們當(dāng)初的相識。
網(wǎng)絡(luò)上,她叫“柳斜斜”,他叫“詩酒趁年華”。
他們在一個搖滾論壇結(jié)識的,在一條討論夜愿樂隊的帖子里,他回復(fù)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嘿,我們來自同一首詞。
她回:我們來自同一個村,地球村。
一來一往,兩個同樣喜歡搖滾樂的少年少女開始了兩年的網(wǎng)絡(luò)交流。
隨著交流越深,他們好像真的成了朋友,而且彼此間還多了一層模模糊糊的紗。
再后來,夏小乙上高三,上網(wǎng)的時間減少了,他給她從國外寄來兩盤難得的CD外,偶爾錄點歌給她聽。
直到她高考結(jié)束,他才很認真地表達了想見面的念頭。
朦朦朧朧的感覺,夏小乙當(dāng)時心里猶如無數(shù)螞蟻在爬。她有些期待,也有些焦灼。
夏小乙打下“好啊,咱們見面唄。”這幾個字時,小臉蛋是通紅通紅的。
姜致楠帶來的噩夢,在阿酒的歌聲中慢慢消散。
夏小乙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第二天醒來,拉開窗簾,外面陽光明媚,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
盛夏八月,熱浪之下,天空藍得有些失真。
楓城公墓園某一處,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捧著一束百合,站在一個合葬碑前沉默著。
他的腳邊還放著一個背包,額頭細細的汗珠密布,雖然身上的白T恤干干凈凈的,但依然有風(fēng)塵仆仆的味道。
他目光平靜,看著在相片上“永葆青春”的兩個人兒,竟也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極為溫柔。
“爸爸,媽媽,我又來看你們。去年爺爺身體不太好,所以沒有回來,但愿你們不會生我的氣。哦,你們放心,爺爺現(xiàn)在好很多了。每天都要出去跑步,游泳,健壯得很。
“嘿,我想你們應(yīng)該知道,我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今年大一。念的是個不錯的學(xué)校,學(xué)習(xí)電影制作專業(yè)。
“爺爺說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所以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要回國?!?p> 少年用他奇怪的口音,嘮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幾乎要把他過去兩年的事情說一遍。說著說著,整個人就坐在旁邊,也不顧地面被曬得滾燙,一邊喝水,一邊說話。
不知何時,他的身后慢慢走來一個少年,同樣十八九歲的模樣。只是一身深色,一頭微卷的頭發(fā),將屬于這個年齡的意氣遮蓋住。
姜致楠在白T恤少年身后站定,看著他的后腦勺幾秒后,終于開口:“你是姜齊的兒子。”
白T恤少年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起立轉(zhuǎn)身,就看到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黑色修身的衣服,將他的消瘦暴露得更加明顯。
“不好意思,你是?”
姜致楠:“我一眼就認出你了,可是你卻不認識我?!彼苍诖蛄恐鴮Ψ剑^發(fā)剔得很短,雖然也瘦,但看起來卻很陽光健康。
“……”
“其實我們長得挺像的,畢竟我們的父親是雙胞胎兄弟,堂弟?!?p> 白衣少年頓時懵了,定定地看著對方,然后再轉(zhuǎn)頭看墓碑上父親的相片,他的鼻子嘴巴還真的與父親相似。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是?”
“小時候我們還一起玩來著??磥?,爺爺是沒跟你說起過我?!苯麻难凵耦D時暗淡了下來,不,他的眼睛雖然好看,但眼神里并沒有什么神彩。
白T恤少年微微垂下頭:“對不起,爺爺從來不說關(guān)于家庭里的任何事。但是,”他驀然抬起頭,眼神煥發(fā)出熱烈的光彩,“知道你還活著,還能再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說罷,白T恤少年向前一步,張開手臂想要擁抱這個從天而降的兄弟。然而姜致楠卻往后退了兩步,與他保持著距離。
白T恤少年微怔,站住,收回雙手:“抱歉,我忘記國內(nèi)的人不喜歡擁抱。”
姜致楠依然面無表情,也沒因為剛剛的不禮貌感到抱歉,他淡淡地說:“我叫姜致楠?!?p> “姜致楠?”
“對,我改名了,為了懷念我的母親。”姜致楠回頭望了一眼他右手邊的那個墓碑,碑上有個漂亮的,笑容干凈的年輕女性,正噙著淺淺的笑意望著他。
順著姜致楠的目光望去,那里是大伯母的墓碑,“哦?!?p> “這次回來呆多久?有地方住嗎?”
“大概半個月吧,具體沒定。我已經(jīng)訂了酒店……”白T恤少年還想說點什么,但姜致楠卻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事可以找我。走了。”他遞過去一張紙條,隨后便轉(zhuǎn)身離開,十分干脆。
留在原地的白T恤有些始料未及,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禁喊道:“哥哥,你不看一下奶奶嗎?”他伸出一只手指著父母墓碑另一側(cè)的一座碑。
姜致楠停住腳步,緩緩轉(zhuǎn)身:“你是一下飛機就來老宅這邊嗎?”
“哦不是,昨天去了柏城?!?p> “機場就在楓城,怎么還繞去柏城?”
堂弟撓撓后腦勺,咧嘴一笑:“去見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姜致楠陰著臉,默了默,原本已經(jīng)轉(zhuǎn)身欲離開的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說:“走,我請你吃飯,給你接風(fēng)洗塵?!?p> 烈日之下,安靜的墓園里,一道白色的身影,跟在一道黑色身影之后小跑著,像是在追逐,但卻有著一股無言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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