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沉重的鈴音,一位女子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不多時已經(jīng)來到宗顧的身前。
這位女子的面容并不清晰,只是頭上戴著戰(zhàn)盔、黑色的戰(zhàn)甲將她的身姿勾勒出完美的曲線。
宗顧腦中“嗡”的一聲,很多記憶的片段一下子涌了上來。
這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不想觸及的往事嗎?
他開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每個毛孔都發(fā)出興奮的抖動,恍然間已經(jīng)松開云兒的手,不顧一切地向女子奔去,含著淚喊出了聲:
“娘!”
這個稱呼很久沒有喊過,宗顧曾經(jīng)想過很多次和娘見面時的場景,還總是用上極輕極小的聲音去問爹,娘親究竟長得什么樣子?
素來嚴(yán)肅的父親被問的心酸,為他取出一幅珍藏的畫,小心撫摸,恐破壞了似的,又神情復(fù)雜地望向他。
畫卷鋪展開來,是個異域風(fēng)采的美人兒。
微卷的發(fā)絲,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豐滿的嘴唇,并非那種小家碧玉抑或大家閨秀,而是一身甲胄,顯出當(dāng)世女子少有的英氣與倔強(qiáng)。
十幾年前的一場戰(zhàn)役后,雙方主將互相欽佩,講和不說,府里還多添了個二夫人,一時間他們的愛情故事被傳為佳話。幾年后,二夫人隨夫出征卻戰(zhàn)死沙場,僅僅留下一個病怏怏又年少的兒子。
二夫人更為真實的一面,大概只有畫這幅畫的父親本人才能講述清楚了。
都說兒子的長相會像娘多一些,宗顧長得卻更像宗大人,他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憂愁,又同爹年輕時一樣的秀美,因此頗受世上女子喜愛。但這恰恰是英勇無畏的二夫人不曾也不會表露的。
父親嘆了口氣,將畫直接贈出。宗顧如獲至寶,一遍遍構(gòu)思,一筆筆描繪,卻很難再現(xiàn)出她的神韻,這才終于體會到父親的做法與那種不能被外人所理解的感受。
暴怒下,宗顧將手繪畫稿全部燒毀,原畫則再度收藏至?xí)茏罡咛?,發(fā)誓再不觸碰。
可經(jīng)不住想念,他在手記中反復(fù)提及她的完美無瑕,世上任何女子都無法取代,如此才是其不肯娶妻之因。
山河如夢,來往虛空。
今有錦繡,自難長久。
鬢間墨染發(fā)絲,總會惹灰白塵埃。
再是動人皮囊,終因年月而破損。
若能從畫中出,依舊兮那時容顏。
不若隨你入畫,魂散兮今日絕筆。
一年前,這位相貌非凡、才情絕佳的宗二公子寫罷這段便引頸自盡。他記得醒過來的時候看到衣衫上以及周邊滿是沾染的血,自己手里拿著帶血的劍,只是脖子上連傷口都沒有。
這可把家里人嚇?biāo)懒?,以為他是殺了人。他哪能讓家人知道他是自殺,反正也沒死成就稀里糊涂地糊弄過去了。
宗顧記不起來為什么要自殺,還好手記中還有從前的往事可以供他回憶,或許是因為長期對于母親的某種眷戀,壓抑自己太久了就……
這個暫且先不管,現(xiàn)在能夠確認(rèn)此刻飄然立于面前的就是畫中無可挑剔的二夫人了。
他心中憋悶得難受,眼中不斷地流出滾燙的淚水,顫抖著控制自己拔出腰間的匕首。
白刃放光,女子毫無懼色,甚至笑得更加溫柔動人。
在宗顧的印象里沒有見過娘親幾次,這僅是幻覺罷了。他沒有辦法狠下心殺了面前之人,而這種比較淺程度的幻覺只要有些許的疼痛便可喚醒自己。
他正預(yù)備將自己的手指劃破,可手卻猛地將利刃掉轉(zhuǎn),直接向自己心窩刺去……
周身暗紅噴涌,入目卻是蒼白。
耳邊傳來一聲:宗回之,你想再死一次嗎?
此刻自語,匕首便不再深入。
他睜開雙眼,喉嚨發(fā)腥,隨即嘔出一大口血,并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大夢初醒,迷霧消散,眼前的女子也隨之消失。放眼望去,此處環(huán)境陌生,徐銘、云兒、幫手們都不知去向。
那時候如果一直抓著云兒,或許會把他留下來吧。他覺出懷中少了些什么,往深處一探,果然那地圖是沒有了。
此處應(yīng)是發(fā)生了什么打斗,幾人倒在不遠(yuǎn)處,生死不明。
宗顧恍惚間抬頭,正見“犬默嶺”三字印在石壁之上。
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碎牙山周域地圖是他所繪,想起來并不困難,若按照他們之前所走路線,自空懸門而上,走過埡口,向下便是切溶洞,而犬默嶺位于空懸門以南,是完全不同方向的另外一條入山之路,怎么會跑到這里?
地上躺著四個人,正確的說,是四具尸體。這些人是獨眼壯漢的手下,死前還是一副怒發(fā)沖冠,目眥欲裂的模樣。
也許是遇上對手戰(zhàn)敗而亡,又或者他們也中了招,在幻覺中里將自己弟兄當(dāng)做仇敵,自相殘殺,至死方休。
從傷痕與相互的位置來看,第二種的可能性更大。
宗顧為他們合目之時,發(fā)現(xiàn)每人的胸前都印有同一樣式的刺青,他就知道這幫人的目的并不單純。
獨眼在白霧襲來的前一刻還在不停地催促入山,這一路表面上聽從于徐銘,還貪戀錢財,可實際上應(yīng)該遠(yuǎn)不止如此。
徐銘則是悠閑閣的??停闶莻€有故事的人。如他所言,因商路阻斷耽誤生意,故而欲出資剿匪,兩人一拍即合,遂定下此次合作??啥颊f人中了幻術(shù)多半會講些實話,那么入山為了一個女子,也真叫人不解。
這位徐家少爺可是富得流油,什么東西花錢買不到,費盡心機(jī)上一座破山跟著剿匪,難道是山匪奪了那位女子什么喜愛之物?
徐家少爺曾在悠閑閣說要尋什么“碎牙之心”,碎牙指的是碎牙山,這碎牙之心呢,難道指的是某種寶石嗎?
這些緣由暫且放下,他們究竟什么時候開始產(chǎn)生的幻覺?
宗德有人有馬,肯定會走大路,他順官道的方向看去,而此處剛好可以看到彎曲的大路,說不定已經(jīng)開始駐扎。
難道是他們從一開始走的便是這條路,然后所有人就產(chǎn)生了幻覺?
所有人?不對!
迷霧中那個沉重的鈴音又是哪里傳來,難道有更厲害的人物在此處?
宗顧只覺頭暈?zāi)棵洠翢o頭緒,干脆坐了下來,雙手按住太陽穴。
此刻,或許該去切榕洞探探才是。
正是想著,就聽到角落處發(fā)出一聲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