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懷何怨？”
仿佛是鐘聲一般渾厚的嗓音，振聾發(fā)聵，在耳邊響起。
這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不知是何人發(fā)問，不知是何方傳來。
江依被這聲音一震，腦海中如同走馬燈一般，映出記憶里的一幕幕情景來。
她的家，她的娘，她的父，她的兄，她的夫。
一路走來，她究竟執(zhí)著什么？
凌江下山中了暗算的蒼白面孔，江若為她被猛虎所傷后一言不發(fā)的模樣，零零散散，在這山中發(fā)生的一切，穿插在她生命幻象的中間，仿佛碎片扎進卷軸。
可江依并沒有心痛的感覺了，似乎心中感官被蒙上了一般，什么情緒都沒有了。
“我沒有任何的怨?！苯腊l(fā)現(xiàn)自己可以發(fā)出聲音來，嚇了一跳。
正愣怔著，那聲音再度響起。
“汝因何而活？”
這下，江依的腦海似乎清空了一般，一片空白。
她本以為是一片迷霧遮擋了視線，可伸出手來，發(fā)現(xiàn)手掌細紋都清晰可見。她就置身于一片空白之中。
仿佛這個世界，除了她，什么都沒有。
天地渾然一體，只有她一個人。
那她還能為了什么？
漸漸的，眼前的白被墨色污染，混沌起來。
烏云蔽日，一片漆黑。
“此人心術(shù)不正，將孩兒托付于他，我也安心。”
一個藍色身體紅毛發(fā)，面目猙獰的惡鬼，指著姚勝，滿是欣賞。
旁邊臉上盡是鱗片的獸身怪物桀桀笑道：“妙哉，妙哉?！?p> 兩個鬼怪共同將懷中的毛球投了出去。
只見它們齊齊落入方唯的腹中。
隨后是一聲慘叫，方唯被姚勝推倒在地。
鮮紅的血染紅了視線。
兩個怪物嚎叫一聲，灰飛煙滅。
再之后，是方唯與姚晴再彼此驚慌失措的注視下，被白色的蠕蟲啃噬殆盡的模樣。
江若的書桌上，一個渾圓的灰白色珠子，莫名變成粉末，屋內(nèi)沒有風(fēng)，卻如一陣煙，飄散無蹤。
隨后是漸漸透明了的前太子，恐慌的看著自己從腳開始，一點一點，消失在空氣中。
姚勝置身滾燙的油鍋之中，可不論火燒的多旺，他都始終吊著一口氣。
司徒文靖攬著方蘊的腰肢，雙眼烏黑，站在長公主身后，看著綠色的大火。
皇后娘娘在市井穿梭，遇到翩翩公子，暗生情愫。
蘇啟被關(guān)在一個狹窄的鐵籠子里，站不直，坐不下，佝僂著身子，雙手無處安放，瘋狂的想要打開牢籠，卻無計可施。
定國公脖子上拴著一根繩子，綁在蘇啟的牢籠邊不遠，他心疼的看著兒子被囚禁，卻怎么也夠不到那牢籠。
“不要，我不想看，別給我看！”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江依掙扎起來，蒙上了雙眼。
這是世間的因果，是她看到的這世界的一切。
可這一路看下來，她仿佛滄海一粟，存在，又不存在。活著，又不必活著。
這樣的認知讓她的心防被打破，那樣赤裸裸的被尖刀插滿身體，無處可逃。
“為什么要讓我看到這些！”
突然的，她又無法出聲了，無從宣泄，讓人覺得煩躁憋悶，想喊，想掙扎，卻又不知怎樣才能掙扎出去。
突然，眼前的景色碎裂，像被打碎了的瓷片，紛紛像江依襲來，她躲無可躲，硬生生地用身體接受了它們的穿透。
胸口像是有刀子一下又一下的扎進來。
她痛的發(fā)抖，卻無法逃離。
待這些碎片全部融入她的身體，她發(fā)現(xiàn)眼前清明了許多。
江依感覺到自己在云端，依然是一個旁觀者，只是不再單純的看著身邊發(fā)生的事情了。
她能看到山間的百姓狩獵，田地里的農(nóng)民耕作，邊關(guān)的戰(zhàn)士浴血奮戰(zhàn)，能看到所見到的每個人的一生，從出生到死去，經(jīng)歷的一切。
她看到了長公主身披戰(zhàn)甲，在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吹浇茉降陌傩諍^起反抗，殺掉官吏，大開城門迎長公主的大軍。
那是個耀眼的姑娘。用其熱血灑疆場，洗去世間污濁，換來百姓安居樂業(yè)。
她看到了長公主內(nèi)心所想，那人間天堂的模樣。
“汝當何為？”
我應(yīng)該做些什么呢？江依似乎是被長公主那方的景象震撼，只覺得胸腔有熱血翻涌。她覺得這世間的因果大可不必如此黑暗，如何做，能換來盛世曙光？
驀地，她想到了凌江。
那一身醫(yī)術(shù)，沒有用武之地，卻依然教習(xí)了江若。
她也曾座堂看診，為百姓醫(yī)治，仿佛那時她才是作為自己而存在著，并非僅僅一個旁觀者。
“醫(yī)者，善也?！?p> 被人看透了內(nèi)心所想，還未答話，便聽到了一聲贊許。
直覺一陣光束照射過來，江依下意識地閉眼用手遮擋，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不知身在何方。
隨后仿佛身體墜地，疼痛讓她緊閉雙眼，不住顫抖。
凌江與阿織正守在床邊，就見江依乍然睜開了雙眼，大口喘氣。
劫后重生！
兩人腦海里同時浮現(xiàn)出這四個字來。
“小姐！小姐你怎么樣？！”阿織本就在床邊半趴著，在江依發(fā)抖時就直起身來，此刻見江依茫然地模樣，擔心的不得了。
凌江卻沒敢有所動作。他感覺到了比自己更加強烈的氣息，正從江依身上傳來，隱隱的還有些壓迫的感覺。
這是怎么回事？
“歷盡千帆，金身重塑矣?！?p>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是他飛升仙列的時候聽到過的聲音。
同樣的，江依也聽到了。
她是有知覺的，且比從前更為靈敏。她意識到此刻仙氣四散對凌江的壓迫感過于強烈，便收斂了許多。
凌江這才喘過一口氣來。
“無礙，讓你擔心了?！苯雷鹕韥?，抬手摸了摸阿織的發(fā)頂。
阿織微微一愣，隨即眼眶一熱，哇的哭出聲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此刻的阿織，頗有種與娘親走散了之后，剛被娘親尋到的模樣。
江依不禁莞爾。
她這模樣，又讓阿織一愣。
“小姐怎么比從前更好看了，仙女一般?！?p> 凌江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了：“你直覺倒是準?！?p> 阿織不解的看著他，可凌江再不曾說別的話。
江依既然成仙，那外面準備的藥材什么的就都不需要了。凌江轉(zhuǎn)身出去，開始收拾藥汁藥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