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時光留不住我們
蘇一整個寒假都安排的非常滿,除了抽空回去看了幾次爺爺奶奶,余下的時間要不是在圖書館就是跆拳道館,好像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習(xí)慣。除了在學(xué)校被滿校園的情侶撒狗糧在圖書館都要被虐到??粗睂γ嬉磺耙缓笞碌膬蓚€小情侶她恨不得立馬收拾東西。
女孩子歪在男生的肩膀翻著書,時不時指著書上的某處讓他看,隨即兩個人相視一笑,過分的是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非常自然又頗具顯擺(蘇一看來)意味的放在桌子上。
她和李謹(jǐn)懷好像只去過學(xué)校附近的書店,市里的圖書館也只和楊莫一起來過。不過要是李謹(jǐn)懷真的來了,結(jié)果不外乎還是將書攤在臉上睡著,占位子這種事李謹(jǐn)懷估計更是做不了。
她堅持了兩三個小時實在覺得尷尬就果斷的揚長而去了。
回家便癱在床上,隨手拿過枕邊的書。楊莫最近瘋狂的給她安利,言情小說、耽美小說、動漫、游戲,能想得到的屬于楊莫的消遣都被她說了一個遍。
她手上的書還沒看幾頁,蘇一就已經(jīng)被里面的狗血瑪麗蘇劇情嚇到了,她一度懷疑楊莫的智商和年齡,但她最不明白的是霸道總裁推到蘿莉小白兔的這種邏輯是如何生存到現(xiàn)在的,并且讓那么多小姑娘趨之若鶩愛不釋手。男主動不動就是高富帥,似乎缺少其中一點都天理難容,女主要不是傾國傾城的長相,要不就是軟萌軟萌手無縛雞之力的卡哇伊妹子,蘇一覺得如果是那樣的話像她一樣的普通老百姓豈不是都不配擁有姓名。
她果斷的棄書了,人還是給自己留點幻想好。
蘇一拍著腦袋過濾剛剛看到的極度不適宜孩子觀看的畫面時瞥見了掉在地上的風(fēng)鈴。不知道是剛剛慌忙跳下床有些氣血上涌還是書上的描述太露骨又或者她記起的事情泛著桃紅色的小心心,此刻蘇一的臉頰紅的厲害。
應(yīng)該是高二的時候,李瑾懷送來一個新的風(fēng)鈴給她,說是他媽媽去旅游的時候買的。小地方的紀(jì)念品,很好看。
李謹(jǐn)懷敲門進(jìn)來時蘇一正在掛那盞風(fēng)鈴,她踮著腳甚是艱難,坐在窗邊上依舊夠不著。手中的風(fēng)鈴搖搖晃晃,冬天的陽光最能合適的照過來,她略皺著眉頭,實在不好掛。
“我來。”李謹(jǐn)懷走過去拿她手里的風(fēng)鈴,她突然回過頭,鼻尖擦過他的毛衣,那味道像極了站在街口聞見的雨后被風(fēng)吹來的氣味。
李謹(jǐn)懷站在她前頭毫不避諱的自然的掛上、打結(jié),任由他自己也是僵硬的身體和出汗的手心,卻一點都不想要挪開。
蘇一的臉埋著,額頭抵在他的身前,一直往后縮著脊背拉開他們的距離。李謹(jǐn)懷看著她勾著腦袋固執(zhí)的樣子只覺得好笑。
“在動就掉下去了?!?p> “那你還不走?”蘇一晃過神兒,推著他往后,順勢下來。風(fēng)鈴劃過李謹(jǐn)懷的頭,響起來,兩人站著面面相覷,蘇一更是從臉頰紅到耳根。
李瑾懷和她坐在客廳寫作業(yè),蘇一父親剛剛有事要出去,給他們叫了外賣。李瑾懷把作業(yè)收拾好抬頭卻看見蘇一窩在沙發(fā)上睡。
年少忽然蹦出來的心思,使他不自覺的慢慢挪過去,風(fēng)剛好從窗口灌進(jìn)來,吹起米白色的簾子,他突然俯下身子親了她的臉頰然后忽然起身,被自己嚇了一跳,他望著仍在睡覺的蘇一好一會才小心翼翼的關(guān)了窗,然后搖著頭笑。
蘇一更是連氣都不敢出,剛剛醒的她不得不繼續(xù)裝睡。
蘇一撿起地上的風(fēng)鈴攥在手里看著,時間久了有些掉色,她搖著晃動了幾下,聲音都不如以前的清脆好聽了。
“連你也要提醒我李謹(jǐn)懷真的走了嗎?”
她對著風(fēng)鈴自言自語,靠在床邊坐在地上。她始終活在過去,或者說是活在有李謹(jǐn)懷的那些年。無論是從行動上還是精神上,十九歲的蘇一已然在她室友的眼中活成了出塵絕世的人,話不多事不多,規(guī)定的作息固定的活動區(qū)域,偶爾幾次被連拉帶托的帶出去,也是規(guī)規(guī)矩矩那一個。
她總是一個人出神,發(fā)呆時候揚起嘴角笑連眼神都變得不一樣。
平靜如水的生活仿佛讓她覺得始終活在一個舒適區(qū)里,甚至她從未想過還會經(jīng)歷什么意外的事,直到某一天,從未聯(lián)系的父親打來電話,那五個字就像是夢魘一樣擺脫不掉的纏在了蘇一身邊。
最后一次跟在他后面時,他依舊是那個模樣,背著手,半仰著頭大跨步的往前走。蘇一從小就這樣,跟在爺爺后面繞著河堤走很遠(yuǎn)。
小時候她走得慢,爺爺總要走幾步就停一下,回頭看看她。只要找不見他,蘇一就往那條河堤上跑。
爺爺在那頭,她在另一頭叫喊著,這條路他們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蘇一也從來不敢想象有一天,小時候那個她一伸手就有人抱的人,會和她在這條路上永遠(yuǎn)都碰不了頭。
“你爺爺走了?!?p> 蘇一的腦子轟隆隆的翁著,她一遍遍的想著父親剛剛說得話,她感覺整個世界在轉(zhuǎn)圈,天旋地轉(zhuǎn),她站都站不穩(wěn)。
眼淚就那么留下來了,她蹲在地上放聲大哭,就好像每一聲嘶吼都在告訴自己那不是真的,她對著手機大吼,一遍一遍的追問著質(zhì)疑著,父親在電話那邊叫她的名字,說了好多話。
她沒有任何準(zhǔn)備的聽到了爺爺過世的消息,過年回去的時候爺爺還陪著她去散步、釣魚,甚至連坐幾個小時的教她下棋……父親一通電話就將她先前所有的期望扼殺,她甚至在想還有多少厄運等著她。
蘇一倚在窗玻璃上,流著淚,在心里一遍一遍祈禱。她以前從不覺得向上帝祈禱是明智的,可這時候的她卻深信無比。
生死離別,不過三年兩載。
送殯那天來了好多人,天氣晴朗卻下了小雨。
來家里送他的人好多蘇一都沒有見過。她站在正屋門口的臺階上,穿堂而過的風(fēng)吹著屋里掛著的日歷嘩啦啦的翻著頁,她仿佛聽到爺爺熟悉的聲音,哼著小調(diào),手里端著茶。
蘇一看著門外的那條寬寬的路,想起以前爺爺奶奶總是站在那里看著她離開等著她回來。
歲月偷走了他們所有的故事,把蘇一放入他們的世界,從此便開始了后半生的生活。人生長長的路,很遙遠(yuǎn),他們送了蘇一一程,然后目送著她離開。
生老,病死,嫉恨,私欲,都是生來就有也是因為成為人類而注定要有的。蘇一無時無刻都相信著這句話。
人們活著歲月給的人生,或短或長,而時間那么可愛,總留給他們余地后悔,悲傷,然后是結(jié)痂后的淡漠。所以人們總學(xué)不會成長。
就像蘇一一直都覺得只要自己回頭,那些人就在身后??僧?dāng)時間一點一點的帶著她的長輩走向那條路,她才從生死之中看到生死之外。
她不知道人能分幾種,又該分幾種。只是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因為生而在世而后悔。在生死之外應(yīng)該是時間吧。
人這一生,總要計較一下長短的。
奶奶時常一個人坐著發(fā)呆,許久不說話然后偷偷抹眼淚。
蘇一每每看著就像揪著心口一樣疼??蛷d里被奶奶收起的爺爺?shù)恼掌B問都不敢,生怕一句話就將她們好不容易適應(yīng)的生活拉向爺爺走時的陰郁里。
她甚至不敢想沒有爺爺在的第一個第二個和以后的每一個春節(jié)是怎樣的,或許是因為她永遠(yuǎn)都學(xué)不會他的樣子,背著手,大跨步的走在前天。她以為可以把爺爺留在她的時間里,只要她在走,就可以在回憶里回頭。
可是啊,她突然發(fā)現(xiàn)爺爺在她那“臃腫”的時間里走散了。他們被時間眷待,不會再因為提到爺爺就流淚,不會再因為看見爺爺?shù)臇|西就發(fā)呆……
他們和世上的人一樣,學(xué)會挑個特定的日子,給愧疚和懷念一個安慰禮。時不時把有關(guān)爺爺?shù)幕貞浤贸鰜碚f一說,就好像他只是外出轉(zhuǎn)悠,過會兒就回家。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上帝賦予人類的情感總是豐富的,或者這是因著成為人類而必定要有的。
爺爺?shù)碾x開,也只是教會了她們其中一個情感。她也知道爺爺希望她們繼續(xù)這樣的生活。
她在走時眼睛都是腫的,送爺爺走的那幾天仿佛是度過人生一大半的長度那樣長。
萬顏連一眼都沒有看過她,可能那天的初次見面印象太過深刻。蘇一在清晨走的,岔開了所有人。
在那條河堤上待了很久,明明越懷念越痛苦,可越痛苦越是忍不住的懷念,蘇一的精神已經(jīng)恍惚,連著好幾天沒有合眼的她在好幾個過路口發(fā)懵,汽車的鳴笛聲就在她的耳邊響著,好多人涌到她周圍,喊聲、車聲,她的身邊嘈雜一片她卻什么都看不見,直到在一陣陣襲來的疼痛里完全沒有意識。
蘇一是疼醒的,身體很累,她連睜眼都掙扎了好一會兒。
可她睜開眼的時候什么都看不到,眼部周圍纏著的繃帶讓她猜到了什么,雙手緊緊的攥著床單。
“蘇一,你醒了,感覺怎么樣?”言淳從凳子上起來湊近她問。
“言淳?是你嗎?”蘇一很意外聽到她的聲音。
“嗯,是我。別碰,過幾天才可以拆。你沒事,只是眼睛可能會有幾天看不見,不過只是暫時的,醫(yī)生已經(jīng)和你媽媽在安排手術(shù)的事了?!毖源緮r下蘇一放在紗布上的手。
“謝謝你?!碧K一攥緊的手微微張開,松了一口氣。
“不用,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蘇一?!毖源竞鋈唤辛怂宦?,卻又止?。骸皼]事,我走了?!?p> “言淳,麻煩你扶我起來可以嗎?”
“哦,好?!毖源九膊竭^去,將枕頭墊在床頭小心的扶她。
“你有話對我說是嗎?”
“我知道。你的掛墜掉在了那里,我收起來了?!?p> 言淳怎么也沒有想到:“為什么不說,既然一直都知道?!?p> “不管你是無心還是有意,我都理解,并且沒有必要,你就當(dāng)作是我有先見之明,知道你今天會幫我好了。”
“謝謝你,蘇一?!?p> 蘇一沒有說話,只是勾著嘴角笑。
言淳替她將被子蓋好,向門口走去。
“蘇一,對不起?!?p> 門被輕輕的關(guān)上,蘇一長長的舒了口氣,先前的淡定裝的真是不容易,可若不那樣按照言淳的性格估計會埋在心里一輩子,她伸手摸著眼上的紗布,心都沉了下來。
她靜靜的坐著,感受著周圍的黑暗和醫(y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一片空白的腦子讓她覺得安靜不少。
床的左邊應(yīng)該是扇窗子,有絲絲的涼氣吹進(jìn)來了,她慢慢的挪動著身子坐到床邊,雙手自然的抓緊床邊。可能看不到的人對聲音都很敏感,她聽著窗子外面的雨聲,呆呆地出神。
大學(xué)兩年,她回家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無論哪種感情,她都在逃避。
是她不聞不問,所以才會覺得爺爺走得不聲不響。這些年,她的幼稚和自尊心,讓她經(jīng)歷了很多分別。李謹(jǐn)懷、陳褚包括她的爺爺。
她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只要稍稍偏離一點便會拼了命的往回縮,所以從不肯嘗試。
是在那個家里看見了什么才會讓她覺得避無可避的選擇不回去,是在父親那里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才會連提都不愿意提,此時的蘇一好后悔,不過是看見那個從前還算時?;厝サ募依飻[滿了照片,孩子的滿月照,笑著的、哭著的還有那張沒有她的一家人的合照,也不過是父親又一次聲色俱厲的斥責(zé)她態(tài)度冷淡,不過如此而已,她為什么那時候偏偏覺得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總是暗暗發(fā)誓不再回去。
為什么小時候的她可以那么勇敢,可以不害怕不逃避,可以讓孤立她的小朋友喜歡她,也可以因為一袋棗就開心好幾天。
現(xiàn)在的她卻瞻前顧后,每走一步都要思前想后,是因為長大了成熟了所以到了要深思熟慮的地步了嗎?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們開始對變得對這個世界功利,對自己苛刻,對生活麻木,我們很難找出讓我們變化的原因,或許太多了,多到我們無法確認(rèn)或者不愿相信,只是我們深知,這都是歲月使我們在時間的長度里修剪成的模樣。
無論哪種存在,都是時間給的。他帶著明顯的情緒,或深或淺的畫著我們的骨相、皮相。可無論怎樣落筆,總會是我們。
蘇一深深的垂下腦袋,原來善良的人并不會因為僅僅是善良而活的從容,勇氣很重要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