態(tài)度雖然軟和了許多，但李不言和顧宗懷依舊沒有下馬。
瘌痢頭煩了，哪兒有這樣的，找人問事情還那么高姿態(tài)，不下馬也就罷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這兩人眼中的輕蔑半分也沒減少，照樣還是看不起他們。
雖說這顧宗懷稍微客氣些，但也是個做表面功夫的主兒，壓根就沒拿他們幾個當(dāng)回事。
故此瘌痢頭也不拿他倆當(dāng)回事，雖然沒再繼續(xù)爭吵，但也不愿意搭理他二人。
站在一旁的郁輕舟仔細(xì)打量著兩人，突然瞟到顧宗懷二人靴底上的繡的祥云式樣的暗紋，頓時臉色一變。
趕忙上前將隨時會甩臉子、發(fā)飆的瘌痢頭和胖子攔在身后。
仰起腦袋對顧宗懷二人拱手還禮，臉上蕩起笑，說道，“不知小人們有什么能為二位大人效勞的？”
李不言顯然對郁輕舟這恭敬的態(tài)度十分受用，瞇起眼微微點點頭。
瘌痢頭悄悄狠掐了郁輕舟一把，暗暗啐了一口，“呸！破船你這個馬屁精！捧這兩個目中無人的東西的臭腳！一點骨氣有沒有，虧得長安軍只剩下你這最后一個了，半點骨氣也沒有！”
胖子說不出那么多句，在旁邊把腦袋點成了雞啄米，表示贊同瘌痢頭所說的。
郁輕舟不管他二人，只當(dāng)作聽不見，仰頭沖李不言二人笑得無比燦爛。
顧宗懷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隨即開口問道，“不知這位弟兄可知這永安城內(nèi)還有多少將士？”
郁輕舟定神思索片刻，搖搖頭，“具體有多少未曾數(shù)過，但自從去年西京戰(zhàn)敗之后，許多隊伍都被打散，涌入這永安城的士兵沒有一千也有八百?！?p> 不知道為什么，郁輕舟突然想起了杜嚴(yán)，別人都是從戰(zhàn)場上潰敗流落至此的。
就只有他一個人，一場突如其來的拉稀斷了他后半生的榮華。
出身書香門第的杜嚴(yán)，自進(jìn)入北軍之后，日夜不停認(rèn)真研習(xí)技藝、勤加操練，日夜盼著上場殺敵。
總算是有機(jī)會隨北軍一同上陣殺敵，實際操練一回。
卻在去戰(zhàn)場的路上吃壞了肚子，拉得虛脫，站不起身來。
等他恢復(fù)過來，北軍早已經(jīng)將他甩得老遠(yuǎn)，不見蹤跡了。
至此，出身北軍精銳的杜嚴(yán)連上戰(zhàn)場真刀對真槍的機(jī)會都沒有，就莫名其妙墮落到了潰兵的隊伍里，和他們一起困在這個陰雨連綿的地方。
他是這眾多潰軍中唯一出身北軍的人，卻也是這千八百散兵游勇當(dāng)中唯一一個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人。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郁輕舟想著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
李不言不耐煩地問道，“邊地戰(zhàn)事緊急人手不足，這城中卻還有這么多游手好閑的散兵游勇，怎么？你覺得很好笑么？”
郁輕舟趕忙解釋，“不是的。我們這些下等人，許久沒有見到像兩位大人這么氣宇軒昂的了，心中仰慕不已，這才失態(tài)，還請兩位大人見諒?！?p> 李不言雖看不上他，但這話說的實在是中聽，也就軟下語氣嗯了一聲。
顧宗懷和李不言湊近低聲悄悄商量著什么。
瘌痢頭和胖子站在旁邊一臉鄙視，不住地?fù)u頭，趁機(jī)對郁輕舟鄙視道，“破船你真是個舔狗，真能拍馬屁啊?！?p> 郁輕舟白了他們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倆懂個屁！待會兒再跟你們細(xì)說?！?p> 話音剛落，馬背上兩人的竊竊私語正好結(jié)束，掃了幾個潰兵一眼，顧宗懷敷衍地開口，“今日麻煩幾位了，我二人還有要緊事，先行告退?！?p> 說著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要走，郁輕舟動了動腦筋，上眼皮一碰下眼皮，鬼主意又出來了。
他趕緊飛身上前，一把拉住顧宗懷的韁繩，嘿嘿地笑著。
顧宗懷有些惱了，強(qiáng)壓著心中的不悅，耐著性子問道，“這位弟兄，你這是做什么？”
郁輕舟嬉皮笑臉地笑著，咧開嘴露出白生生的牙齒，“大人，您瞧我們弟兄幾個也不容易，軍隊渙散，我們哥幾個在這永安城討口飯吃也不容易?！?p> 李不言聞言抬頭仔細(xì)看了三人一眼，個個破衣爛衫，面黃肌瘦，胖些那個也是面如菜色。
不禁開口譏諷了一句，“叫你們一聲兄弟還真給我們其他弟兄們丟臉，你們這樣子和乞丐有什么區(qū)別？居然也敢自稱大周勇士。大周出了你們這種兵，才是真正的不幸！”
郁輕舟毫不在意，依舊緊緊拽著韁繩，嬉皮笑臉地耍著無賴，“嘿，我們怎么能配跟兩位大人稱兄道弟。不過都是守衛(wèi)大周的將士，看在袍澤一場的份上，兩位大人幫幫忙吧?！闭f著朝顧宗懷伸出臟兮兮的手。
李不言側(cè)目瞧見郁輕舟胸前長安軍的圖樣更是不屑。
“我說，長安軍雖已盡墨，但當(dāng)初也是威名赫赫的虎狼之師，怎么偏出了你這么個無賴之輩？
居然討起飯來了。若我是你，寧愿死在沙場上，也不愿這般茍活，丟了長安軍的顏面?！?p> “你！……”瘌痢頭怒氣心起就要發(fā)作，被郁輕舟死死拉住。
郁輕舟臉色如常，還是一副笑臉皮，半點未變，一絲波瀾都沒有，這些話已經(jīng)不能傷他分毫了，習(xí)慣了，也就好了。
他嘴咧得更大，笑得無比燦爛，“大人說的極是。但長安軍也就剩我這一個廢物了，怎么也得給長安軍留個根不是？”
李不言厭惡地偏開頭，從鼻腔中冷哼一聲。
郁輕舟不依不饒，拉緊顧宗懷的韁繩，笑著伸出手，“大人，我們哥幾個不過是想討口飽飯吃……”
一旁的李不言早已經(jīng)不耐煩了，也懶得再收斂自己的嫌惡，催促著顧宗懷，“宗懷，不要再與他們糾纏不休了?？煨┐虬l(fā)了回營中吧?！?p> 顧宗懷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串銅板朝空中一扔，銅板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郁輕舟顧不得其他，松開韁繩趕緊彎腰去撿。和瘌痢頭、胖子搶成一團(tuán)。
顧宗懷看著搶作一團(tuán)的三人，搖搖頭嘆氣道，“這些只看重蠅頭小利的無恥小人，真是給軍人丟臉！”說完不愿與他們多待半刻，趨馬快步走開了。
他們?nèi)瞬挪还芩f什么，只要有錢拿，有飯吃，他要說什么就任他說去。
說兩句又不掉肉。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對那兩人怒目而視，兩行人幾乎要打起來。
郁輕舟也趕緊參與到撿錢的隊伍之中。
一面撿，一面趁瘌痢頭和胖子不注意，悄悄地往懷里偷偷藏了幾個。
他眉頭緊皺，心中暗自盤算，永安城怎么突然會來了這等裝備精良的兵？看來這永安城是不能待了，得趕緊出城，回長安。
方才那兩個小兵說漏嘴了，邊地人手緊缺，此番又有軍隊進(jìn)城，看來是瞄上散落的潰兵了。雖是潰軍，但螞蟻再小，也是塊肉啊。
他想，不管這些人打什么主意，反正都與我無關(guān)，我十七歲從軍，多少次死里逃生。
費盡多少功夫才保住了這條小命。如今叫我上戰(zhàn)場豁出命去殺敵，門都沒有。
那什么李不言還說應(yīng)當(dāng)死在沙場之上，保住長安軍顏面。
呸！全他媽是虛的！
他又沒死過，他懂個屁！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虛的，憑什么為了保全一個不值錢的顏面就要我這條命去送死！
我們的命就活該不值錢嗎！
我要回長安。我要回長安！